第六章 授艺 [4]
孟如庭道:四弟,安大哥特为你挑了一匹小雪花马。你想不想骑?周四正要开口,忽听木逢秋冷冷的道:一会儿老朽要与教主切磋些武艺,二位望勿打扰。夏雨风恼他昨日所为,哼了一声道:若教武功,我与大哥难道不能教,哪里要你在此卖弄?木逢秋冷笑道:我圣教之主,岂能习尔等那些雕虫小技?夏雨风怒道:你要自以为高明,便与咱去帐外比试比试,莫在这里夸口!孟如庭忙道:先生要教我这兄弟武艺,我等高兴的很。这便不打扰了。说罢拽夏雨风出帐。夏雨风走出帐去,兀自叫道:四弟,咱可不能跟他学那些邪门外道。你要想学,二哥教你!
木逢秋哼了一声,转回身来,对周四道:教主此时内力雄浑无比,要学任何武功都是事半功倍,水到渠成。但中原武功分出数十个门派,各派先人本就研习不精,后辈更是断章取义,教条死板,没甚么了不起的手段配教主一览。属下虽不成器,当年幸得周教主指点些拳剑。教主如不嫌鄙陋,属下便就此抛砖引玉如何?周四见他语意肯切,只得点头。
木逢秋面露喜色道:教主须赦属下卖弄之罪。说着跪下身去。原来明教历代教主,皆怀绝世奇功,自来教中长老身立大功,方有幸得教主传授一二。自周应扬膺任教主后,武功更是远超前人,别开生面。教中十大长老皆得其惠,私下对教主武功实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木逢秋明着虽言切磋,实欲倾囊而授,因恐伤了周四颜面,故先行跪倒,请周四恕罪。
周四搀起他道:木先生有甚么罪?只管随便说。木逢秋见他漫不经心,正色道:我明教自来只有教主传授下属武功,从无今日这等先例。教主日后切莫提起此事,以免辱没威名,遗谤后世。周四笑道:木先生不必这么认真。我与周老伯在一起时,随便谈笑,从无半点忌讳。木逢秋道:教主位尊而不矜,年少而不佻。属下佩服之至。将周四扶到榻上坐好,自立于榻前道:常人练武,多从舒筋活骨开始,后习些固定套路,次第而近。若有成就,总要十数年以上,此之谓由末趋本。倘悟性不够,虽历尽寒暑,终是末枝。教主却从周教主那里学得无上心经,已知天下武学总汇,如再习技法招式,便是由本逐末,自然容易得多。说到这里,眼见周四神情专注,心中高兴,又道:但内功只是体,武功技法却是用。体用之间若不能相得,终是残缺之学,难悟至道。
周四疑道:木先生是说,我只要多学一些招式,体用便能相得么?木逢秋笑道:常人若有些机巧之智,多习些旁门野招,逐式苦思冥想,到后来熟而生巧,也能有些小成。但教主有通天之智,岂能按这种笨法子自误?周四听得糊涂,手托下颌道:依你这么说,不习甚么招式岂不更好?可不习招式,还教甚么武功?木逢秋拍手道:教主生具异禀,已悟无招之妙境!周四搔首道:我可甚么也没明白。
木逢秋见他憨态可掬,笑了笑道:教主可看过人做画?周四道:我在白衣殿干活时,曾见过慧可师傅给壁上那些小人着彩。木逢秋道:照啊!普通画匠只在一处着彩涂墨,做出画来匠气太重,看着小气的很。而真正的名家巨子,却不急于动笔,必将全局意韵在胸中反复润色,待意境饱满于心,栩栩如在眼前时,再一挥而就,那便骨气浑然,半点雕啄痕迹也无。周四想了一想,似有所悟道:木先生是说要先有意境,然后才谈到招式?木逢秋见他似懂非懂,强自一笑道:大致便是如此。
二人又说一会,周四仍是糊里糊涂。好在木逢秋极有耐心,深入浅出,并不焦躁。少顷,侍女从帐外送入酒菜来。周四兴致正高,也忘了吃饭,拉木逢秋坐在榻上,一个劲地催他往下说。木逢秋见这位年轻教主如此好学,虽知他悟不透自己所言之理,仍是舌吐莲花,细心讲解。
实则周四初听他言语时,见他所讲道理与周老伯所说大致相同,自己断难听懂,也便一耳进、一耳出,不大放在心上。只是他这些天在大营之中,多是一人独处,要么便是一帮侍女上前耍笑他,从没人与他促膝长谈。这时木逢秋口若悬河,正解了他多日寂寞,故此东一句、西一句地与木逢秋聊个没完。
木逢秋说了半天,觉察周四兴致并不在自己所讲拳理上,心中微感失望,起身道:武学虽是小道,但其理至深。教主切勿贪多,今日便讲到这里吧。周四见他停下不讲,转头望向帐外道:大哥说有匹小马,我得去骑骑。说罢跑出帐去。木逢秋暗暗摇头,随后跟出。周四向军校讨了那匹雪花马,飞身跳上马背。木逢秋在马前牵着缰绳,在营中骝来骝去,心中却想:教主童心未泯,正是嬉戏之年。我须时常从旁督促他练功,否则复教大业仍是无望。
周四直玩了一个下午,方才尽兴,将马交与军校,蹦跳着回帐。木逢秋跟进来道:教主用罢晚饭后,属下再给你讲解些武功如何?周四喜道:好啊,我正愁晚上没人与我说话呢。木逢秋道:属下所言虽是末学,与教主却大有好处。还望教主能专心致志。周四脸一红道:我认真听你说便是。
二人用罢晚饭,木逢秋见周四呆坐榻上,无所事事,走上前道:教主若无事,属下便讲给你听如何?话音未落,忽听夏雨风在帐外道:好啊,咱也正要听听。与孟如庭并步而入。
木逢秋不理二人,说道:我明教自周教主而下,所习多是道学一脉,故道家之理,须认真体悟。夏雨风笑道:四弟,他一会说不定要画符做法哩!木逢秋直如不闻,又道: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檄。其理至深,但用于武功之上,不外乎虚灵二字。虚以待其静,灵以待其动;虚而不屈,灵而不涣,藏形守中,专气致柔。
孟如庭站在一旁,心想:这道理我也隐约懂得,但要似他说得这般透澈,却是不能。夏雨风讥讽道:虚则必屈,灵则必涣,此一定不易之理。你不能自圆其说,还讲个甚么!木逢秋斥道:大凡天下至理,多不能自圆其说。若是自圆其说之理,其中必藏巧词诡辩,哪会有甚么真知?孟如庭暗暗点头,心道:明教中人,果多俊逸之士!这人尚且如此,也难怪周应扬特立独行,孤傲不群了。夏雨风无话可驳,嘀咕两句,不再吭声。
木逢秋又道:虚者,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恍恍惚惚,迎之不见其首,随之难窥其后。惟无状无象,方可任意往之,从心所欲。周四不解道:木先生到底说的是甚么?夏雨风插言道:四弟,你别听他瞎说,越听便越糊涂。周四尴尬一笑道:木先生能否说得再清楚些?木逢秋知他已然用心,于是耐心讲解道:世人多尚血气、重学识、务机巧,却不知此三者正是升堂入室之大碍。说到此处,笑问周四道:教主可是识字?周四脸一红,不好意思道:不识。木逢秋喜道:如此甚好!夏雨风嚷道:甚么如此甚好?四弟,咱俩个都是睁眼瞎!孟如庭不觉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