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行 [12]
夏雨风一拍大腿,赞道:大丈夫正当如此,做人才有些乐趣!孟如庭眼望邦彦,默然不语。安邦彦走上前来,手拍如庭道:贤弟切勿多虑,日后在愚兄身边,大小事宜都可做主。孟如庭忙起身道:兄长抬爱,如庭愿效愚忠。
正说间,只见一队人马呼哨着奔入营门。一军校跑上高台,跪禀道:属下奉长老钧旨,在各营寻查时抓到一名细作。安邦彦喜道:带来我看。工夫不大,众军校拥上一人,绳捆索绑,满脸血迹。安邦彦以手指点道:鼠辈探我虚实,着实可恶!快将明廷动向报上,饶你不死。那人怒目而视,并不作声。安帮彦怒道:亡命之徒,此时还敢逞强?挖了他心肝做汤,与我兄弟醒酒。孟如庭待要劝阻,却见安邦彦眉目歪斜,面色不善,当时出声不得。
两旁军校剥开那人衣衫,牛耳刀向里一剜,取出心来,又从台下取上一口大锅,倒些水进去,便在台上起灶点火。少刻水沸翻花,一军校将那心剁成数块,抛在锅内。周四见众人如此行事,唬得浑身酥软,一件红袍也滑落在地,及见军校将汤端在近前,哇地一声,将酒菜都吐了出来。
安邦彦端起一碗汤递给如庭,说道:贤弟喝了这碗汤,此后我兄弟生死同心,云贵之众任你差遣。孟如庭犹豫不决,面露难色。夏雨风腾地站起,嚷道:安大哥是好汉,咱跟你喝了这碗汤。此后水里火里,安大哥言语一声便是。说罢咕嘟咕嘟将汤喝下。安邦彦道:好兄弟,安某当你手足一般!说话间望向如庭,微微皱眉。孟如庭知推却不得,只得将汤喝了,心里一阵难过。安邦彦大笑道:这才是大丈夫,好男儿!孟如庭垂头不语。
忽听远处銮铃声响,一队人马又奔入大寨。只见当先一匹马上坐了个健汉,马鞍鞒上横放一人,脸孔朝下,面目难辨。安邦彦问道:可是将算卦的先生找来了?那健汉将马上之人高高举起,叫道:正是个穷酸秀才!安邦彦笑道:秀才遇到兵,所学全无用。纵使学富五车,终不及一粗莽匹夫。说话间众军校已将一人拽上高台。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带一领齐眉方巾,穿一件粗布白袍,眉目清秀,一派儒生风度,上台时嘴角下撇,微有怒容。及见台上一具尸体鲜血淋淋,更不住地摇头。
安邦彦观此人仪表不俗,问道:先生如何称呼?那书生冷笑道:山野村人,何劳下问?安邦彦又道:先生平生所学,以何为主?那书生傲然道:平生并无所学,但只不拘不执,随机应变。安邦彦笑道:适先生被军卒挟持,不知以何应变?那书生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安邦彦不再挖苦,问道:久闻先生精于数术之学,必然擅《易》。今试为我卜占一回,看我福祚如何?那书生哂笑道:元、恺辅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谦恭,享有多福。你位尊名高,却不思抚民,反强征地方人力,敛尽百姓衣食,虽举义旗,与昔日贪官何异?我若是你,必终日汗出如浆,畏天服罪,即便不废寝食,也不敢聚众登高,忝颜问福。安邦彦勃然大怒,喝道:我聚众起事,保境安民,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义军。你怎敢闭目胡言!那书生道:百姓怀德者鲜,畏威者众,此非求福之道。自来得民心者得天下。长老若怀仁心,好自整饬军政,则云贵之地足可依托,纵使官军来剿,亦无作为。孟如庭闻言,暗暗点头。安邦彦却道:此老生常谈,不足为论。你且以《易》之理,为我卜算凶吉。
那书生瞟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筋不束骨,脉不制血,起立倾斜,若无手足,早晚必有杀身之祸。安邦彦叱道:腐儒舌剑,想要杀人么!两旁军校抽刀在手,只等长老令下,便将此人碎尸万断。那书生神色不变,冷冷扫向众人,说道:座上诸公,皆不足道,独此子命主大贵,后当极显。众人见他指向周四,莫不绝倒。
安邦彦怒极而笑,挥手道:狂生胡言,与我乱棒打出!那书生哈哈大笑,缓步下台。两旁军校持刀拦截,便要行凶。孟如庭忙道:兄长不可杀了此人,落害贤之名。安邦彦道:此等欺世盗名之徒,有污刀斧。当下令军校闪开。那书生又望了周四一眼,随即负手下台,大步出营去了。
是夜筵宴不欢而散。安邦彦拉孟如庭到自己帐中,同榻而眠,又吩咐手下腾出两座大帐,安排夏、周二人休息,并派数名女子随侍左右。夏雨风酒醉,入帐便蒙头大睡。周四被军校让入帐中,想起适才之事,仍觉毛骨悚然,不敢合眼。
侍女们送上香茶果品,见他呆坐无言,于是帮他宽衣就寝。周四见这些女子服装奇异,年龄都与自己相仿,人人情色冶荡,眉眼相勾,直羞得面红耳赤,躲闪着不让她们近身。众女子随侍军中有日,更兼化外之地,妇人原少顾忌,都娇笑着伸出柔荑,撩拨周四。待见他全不懂儿女风情,愈发挑逗得开心。
恰巧孟如庭惦念周四身体,过来察看,见此情景,忙喝退众人,对周四笑道:妇人家本就轻佻,你年纪尚小,可碰不得。周四被众女子浑天黑地的一闹,心中怦怦乱跳,耳面发烧,低头坐了半天,忽问道:大哥,你说女人到底是甚么?孟如庭见他一脸迷茫,轻弹其头道:那是浪子温柔之乡,英雄自掘之冢,古今一大是非。周四听得糊涂,歪着头道:大哥有女人么?孟如庭不屑道:大丈夫心系天下,岂能将深情托负女子?拉周四躺在榻上,将被盖在他身上,又道:我兄弟来此,总要做出一番大事。安大哥盛情相待,我等酒色二字上须把握分寸,切不可贪欢自误。你再大些,便知女色害人,犹胜刀剑。有多少大好男儿毁志妄行,身败名裂,皆因参不透一个色字。说罢拍了拍周四脸颊,转身出帐去了。
周四躺在榻上,寻思孟如庭所说之言,想起他适才慈祥的目光,心道:大哥说的我虽不懂,但想来绝不会错。以后那些女子再要纠缠,我便躲得远远的,让她们寻我不着。此念未逝,偏又想起那女子春花般的笑脸,心头不由一颤:大哥说得若是不错,为何我一想起她来,心中便甜蜜无比,如同喝了美酒一般?他前思后想,在榻上滚得倦了,这才睡去,梦中嘴角带笑,呓语呢喃,也不知梦到了甚么。
次日清晨,周四正在酣睡,忽被帐外一阵鼓角声惊醒,随听马蹄声响,有数匹快马向他寝帐驰来。却听一人在帐外笑道:大好春光,如何在枕上虚度?快快起来!周四听出是安邦彦的声音,忙跳下床榻,提着鞋跑出大帐。只见帐周一圈红马,马上俱是红衣军校,安邦彦和孟、夏二人立马于前,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
此时大营中好不热闹,司晨官纵马在营中飞驰,催各营起床操练;鼓角手立于高台之上,擂鼓吹角,唤各寨树旗挂幡。一时万马嘶鸣,千夫纵喝,将一夜宁静逐个干净。
安邦彦笑道:小兄弟,你昨夜睡得好么?周四一边点头,一边将鞋穿上。孟如庭道:四弟,快上马来。周四跑上前去,孟如庭将他拽上马背。安邦彦马鞭轻挥,两脚微一踹蹬,战马打个响鼻,一阵风似地奔寨门驰去。寨中兵将见了,纷纷呼喊。一哨人马彤云相似,片时奔出大寨。
周四问道:大哥,这是去哪儿?孟如庭道:安大哥要去打猎,顺便看看四周地形。说着连连挥鞭,随在安邦彦身侧。周四听说要去打猎,顿时来了精神,在马上拍手不迭,极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