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五章 南行 [2]

  孟如庭听后,陷入沉思,自语道:南北少林本是一家,为何天恕要将许多事公诸于世?问道:杀天恕之人你可看清他面目?周四摇头道:那人在台上一闪便不见了,大伙好像都没看清。孟如庭道:奇怪,江湖上有此身手的没有几个。你在寺中见过这样的人么?周四连忙摇头。

  孟如庭喃喃道:莫非是他?周四道:是谁?孟如庭眼望窗外,若有所思,半晌方道:上月我在洛阳歇脚,在一家酒店饮酒时,遇到五台山妙清方丈的弟子,叫甚么了禅的。这僧人对我说明教的莫羁庸近日在登封一带游窜,欲对少林不利,并言妙清方丈已循迹追去。我虽未见过莫羁庸其人,但知他曾盗得明王心经,隐伏多年不出,近日忽在福建露面,杀了南少林数名僧人,当下便奔登封赶来,欲探个究竟。行到嵩山脚下,远远便见妙清方丈正与一人动手,随后又上来七八个人,帮妙清将那人制住。我赶到近前,才知那七八个人原是华山派的弟子。周四听到华山派三字,心中怦地一跳,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孟如庭未觉其异,又道:妙清方丈见我赶到,伸手去那人怀中取出一本旧书,交到我手上,并说那人便是明教的莫羁庸。我见那人躺在地上,不像会武之人,又见书上虽写着明王心经四字,里面却是些梵文,心下生疑。那几个华山弟子听说此书便是明王心经,纷纷出言向我讨要。我刚要开口,突然身旁两个弟子惨呼倒地,断了气息。我见二人喉咙上各有一个小孔,显是被极细微的暗器所杀,忙向四下望去。只见不远处雪地中蹿起一人,身着白袍,向西疾窜。我知必是此人暗下毒手,忙撇下众人,抬腿追去。那人初时不即不离,只在我前面几丈远近奔跑,待奔出四五十里,身法突然一变,几个起落,便将我远远落在后面。我又追出数里,眼见那人已走得无影无踪,只得向原地奔回,不想妙清等人已然离去。其时我虽觉奇怪,也未放在心上,只是那人轻功之高,委实不可思议。孟某便练上一生,怕也无法企及。说罢苦苦一笑,颇有沮丧之意。

  周四道:却不知那本旧书是不是明王心经?孟如庭摇头道:我后来找人译了书中梵文,原来此书只是天竺原本的佛经。我知其中大有文章,前几日去了五台,不料显通寺的僧人们却道妙清方丈一直未归。我苦思几日,理不出头绪,也只得将此事放下。说到这里,又展眉道:反正你我兄弟要去云贵,江湖上的事情,咱也不必管了。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暗。孟如庭恐周四伤后体虚,便催他早早歇息。周四依言倒在床上,不久沉沉睡去。孟如庭起身到店外转了一圈,见四下并无异样,也回房歇息。

  次日清晨,二人早饭后出门,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孟如庭从马贩手中买了一匹青骢马,抱周四坐在马上。周四平生第一次骑马,觉着好玩,孟如庭将马缰交在其手,周四煞有介事地吆喝着前行。孟如庭突然在马臀上拍了一掌,那马吃痛,四蹄翻飞,向前疾驰,直把周四吓得紧紧偎在孟如庭怀中,不敢睁开眼睛。孟如庭哈哈大笑道:胯下千里马,天涯与君行。四弟,从此你我兄弟天涯远走,再不理那些江湖是非了!双腿微一用力,二人一马,绝尘而去

  光阴如箭,一晃已是初春,料峭春寒,冬意仍未消尽。这日残雪初晴,日色明朗,沿滁州官道上行来一簇人马,马上之人都是官兵打扮,中间押着十几车货物,各用檀木箱装着,看地下轮印深陷,显见车上货物甚是沉重。

  一行人渐渐走近,只见人群中拥着二人,各着便装。一匹雪白卷毛马上坐了一人,四十多岁年纪,颏下一部三牙掩口髭须,头戴一顶皂纱转角方巾,身材魁梧,面色黑亮,虽着锦衣华服,仍显得颇为彪悍。这人身旁一匹枣红马上,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一件鹦哥绿缎袍,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两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颇不似寻常官宦人家的浮浪子弟。

  只听那少年道:舅父,此次上京,能见到皇上么?那中年人道:那是自然。那少年道:不知常人与皇上有何不同?那中年人笑了笑道:皇上是万乘之君,威仪自是不同凡俗。今上登基不久,听说便颇有作为。他年龄与你相仿,想来必是英气过人了。那少年听后,悠然想了一会,又问道:京城可有咱泉州热闹么?那中年人道:京城乃繁华之地,富室豪门云集,秦楼楚馆无数,咱泉州是比不上的。那少年听了,满心憧憬。

  一行人走出数里,只见前方有一处村庄,村旁几十棵槐树下,不少人正俯身挖着甚么。待到近前,却见老老少少几十人,个个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正在抠挖草根树皮。瑟瑟风中,不时传来婴儿啼哭之声。

  那少年不解道:他们挖这些东西做甚么?那中年人叹道:天道无常,旱涝无时,想是当地农人颗粒无收,因而饥不择食。唉,此处离凤阳不远,乃本朝龙兴之地,捐税历来甚轻,尚且如此景象,其它地方更加不用提了。那少年道:百姓衣食无着,今上何不发些钱粮赈济?那中年人苦笑一声,却不回答。那少年又道:百姓如此潦倒,熊大人为何不将车上这些金银送与他们,却偏要上京贡给皇上?那中年人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心地善良,官场之事却不明白。目下新主登基,各省官员无不献媚邀宠。熊大人是一省巡抚,这种事怎能落后?那少年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原来这中年人姓郑名芝龙,其父名绍祖,昔日为泉州库吏。芝龙幼时顽劣,一日在街心玩耍,以一石击中太守蔡善继额头。善继不以为忤,反道其子面貌非凡,他日必当富贵,多方照顾。后绍祖病逝,芝龙贫不能存,与其弟芝虎流入海岛,投于海盗颜振泉,做些剽掠勾当。不久振泉身死,群盗无主,欲推一人为首,一时不能决定,嗣经大众公议,祷天择帅。众人供起香案,贮米一斛,用一剑插入米中,各人次第拜祷,剑若跃起,便奉那人为长。说也奇怪,偏偏轮到芝龙,那剑陡然跃起,落地有声。众人疑为天授,遂推芝龙为盗魁,纵横海上,官兵莫能与抗。后芝龙率众降于福建巡抚熊文灿,击败各路海盗,升任副总兵之职。恰逢崇祯登基不久,文灿备下金银贵器等物欲进贺礼,遣芝龙护送入京。芝龙感文灿知遇之恩,乃携外甥孙昭远上京来。孙昭聪慧过人,只是未得远行,这一次随舅父来京,对一路见闻不免好奇相问。

  郑之龙见孙昭不语,说道:此次从福建出来,便听说群盗余党心怀夙怨,欲沿途滋事。我二人须格外小心,切不可负了熊大人重托。孙昭道:舅父放心,孩儿这些年也习些武艺;群盗若来,正可一试。郑芝龙道:武林中藏龙卧虎,岂可小视?又回头冲一人道:王总镖头,此处离滁州城还有多远?那人做军官打扮,答话道:回大人,离滁川不过百里之遥了。郑芝龙点了点头道:我命各位换上军服,便是怕有人看出各位身份,反而多事。此趟差事路途遥远,烦众位镖头多多费心。话音未落,身后便有十几人恭声答应。郑芝龙见众镖师纷纷应承,心中踏实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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