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五章 南行 [8]

  孟如庭见他执礼甚恭,不好拂了他脸面,接过酒坛道:兄弟出手太重,可不是件好事。这伙人并无不赦之罪,何苦取了他们性命?夏雨风笑道:衡山派自从死了老掌门后,变得越来越不像话,明里暗里跟官府眉来眼去。小弟看着心烦,这个一时气愤,哈哈孟如庭知他是个耿直之人,不便指责太多,口气稍缓道:兄弟大闹岳阳楼,倒也添了不少兴致。来,我兄弟几人今日便喝个痛快。夏雨风心中大乐,忙道:咱先敬哥哥酒。抱起酒坛,一口气喝了小半坛。孟如庭见他酒量颇豪,笑道:我这儿尚有个兄弟,咱三人不妨一起畅饮。

  夏雨风瞥了周四一眼,问道:哥哥,这娃娃是谁?孟如庭抚摸周四头顶,逗趣道:这是我四弟,江湖人称玉面小郎君的便是。夏雨风打量周四半天,摇头道:这位兄弟比咱生得是俊,但说他是甚么郎君,可看着不大像。孟如庭见周四满脸绯红,夏雨风却不住地对他品头论足,大笑道:孟某兄弟都是这般憨直可爱,直教人哭笑不得。拉夏雨风坐在身边,又大笑不止.

  三人说说笑笑,倚栅畅饮。周四又喝一碗,酒力渐渐上头,便不敢再喝。孟、夏二人却连饮数碗,兀自兴发不收。眼见日暮西沉,霞彩满天,三人都已渐醉。孟如庭忽然仰叹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能建功立业,羞愧何及!日月若驰,怎不令人抚髀自叹?夏雨风道:哥哥这等人物,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孟如庭目光迷离,苦笑道:三皇五帝,多少风云,只是到了这大明朝,国力日渐衰微,君上个个荒唐,已将这大好山河腐空洞朽。前有倭寇肆虐,近有满洲崛起,虽听说今上颇有大志,但他一个孺子,如何能知社稷尺度?唉,自来亡国之君,哪个不是聪慧过人?又有哪个不是刚愎自用?

  夏雨风道:小皇帝若是不行,自会有人拉他下来,另立新君。孟如庭冷笑道:便算换了一人做皇帝,一旦握了重柄,又能怎样?这世上有很多事骨子里并无不同,所异者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表面文章。夏雨风道:依哥哥说,这世上便没有为百姓做主的人么?孟如庭目中现出一丝苦涩,叹道:便有这种人,初时抱着济世胸怀,及至身居九五,也一样循了老路,早忘了初衷。只是虐民虽易,欺天却难,一旦将百姓逼上绝路,又会有人起而蹈之。如此你来我往,最终只苦了百姓。

  夏雨风听了这番话,低头想了半晌,说道:哥哥看这大明江山,日后会怎样?孟如庭遥望远处雾锁群峦,霞漫天边,叹了口气道:中原近来流传一句谶语,说甚么天启七,崇祯十七,还有福王一,想来不是甚么好兆头。站起身来,又道:古人酒醉狂吟,聊慰衷肠。孟某今对佳景,亦有感怀。迈步走到李希元尸身旁,顺衣角扯下一块布片,沾了地上血迹,在楼壁上写道:暂寄江湖未自轻,淡泊淫欢笑功名。此身来去不是客,铁甲三千锁狂龙。写罢将布片丢在地上,慨然道:孟某它日若能拥三千铁甲,纵横四方,救万民于水火,此生愿足!

  夏、周二人见他微现醉态,都楞楞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孟如庭笑道:二位贤弟不知有何宏图?今日兴浓,不妨说来听听。夏雨风道:咱一生能交了哥哥这样的人物,大碗喝酒,杀尽恶徒贪官,便快活的紧了。周四也道:是呀!只要能与两位哥哥在一起,我便知足了。说话间忽然想到泰山顶峰上那女子春花般的容颜,心头一颤:要是那位姐姐也能时常在我身边,我每日看上她一眼,那便更好了。

  孟如庭见二人对己大是依恋,热流盈怀,说道:孟某此后有两位好兄弟相伴,即便落寞一生,也不枉了。说罢重又落座。夏雨风问道:哥哥贵庚?孟如庭道:虚度三十二秋。夏雨风道:小弟差哥哥三岁。又问周四道:小郎君,你几岁了?周四想了一想,屈指算道:我在寺中时,香积厨的慧源师傅对我说,我是不满月时被人从山下捡来的。有一年中秋,他说我正好十岁,后来又在寺中呆了四年,再后来与周老伯又住了两年多夏雨风见他算个不停,笑道:好兄弟,比哥哥还糊涂!不用算了,便当你今年十七。孟如庭见二人说得热闹,捧腹大笑。

  夏雨风道:哥哥若不嫌弃,咱三人便结为异姓兄弟。此后生生死死,都在一起如何?孟如庭正色道:好!孟某今日有了两位亲兄弟。夏雨风大喜,拉周四离座,扑通跪在地上,便要给孟如庭磕头。孟如庭道:此等虚礼,大可不必。说着伸手来搀。

  忽见楼口晃晃悠悠上来一人,也不见如何迈步,已轻烟般飘到周四身后。周四跪在地上,后背正对此人。饶是孟、夏二人武功高强,但一来酒醉,二来这人形如鬼魅,故此他何时上楼,二人竟毫无觉察。

  孟如庭猛见一条白影飘了过来,心下一惊,忙将夏、周二人向怀中扯带。他应变虽快,终是慢了一步。那人轻出一掌,正击在周四背心。此人打罢周四,似乎颇为吃惊,微一迟疑,孟如庭双掌已排山蹈海般击了过去。那人见他掌力雄浑至极,虽是猝然出手,掌风却将自家退路尽皆罩住,口中哼了一声,左手袍袖轻扬,将扑面而来的掌风划了一道缺口,顺势倒纵出去,退到楼口。

  孟如庭随他前纵,双掌距他前胸不过半尺,却始终沾不上身,心下如何不惊:我一掌已出全力,常人怕早被我掌风击伤。这人居然浑若无事,难道不是血肉这躯?

  那人身向后退,已踏到楼梯边缘,蓦然一脚踩空,向楼下滚去。孟如庭大喜,箭步下楼。那人身向下滑,脚尖轻点梯板,将滑过的梯级尽数踹断,木屑纷飞,有几块木片疾向孟如庭面门击来。

  孟如庭见他迅疾下滑,四肢全无着力之处,仍能运劲将楼板踹碎,一时惊怒交集,挥掌击飞碎木,突然腾空而起,左掌护住胸口,右掌托山抱岳,击向对方小腹。这一掌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端的雄强无匹。那人眼见再不出掌相迎,断难承受,左掌随随便便地扬起,迎了上去。两股大力相撞,如同响了一个闷雷。那人身下楼板尽数碎裂,从裂缝中坠了下去。孟如庭平平掼向墙壁,浑身骨头似要碎了一般,一口真气堵在胸间,身子软麻难动。

  二人间不容发地过了两招,夏雨风已奔到楼口,眼见孟如庭面色惨白,神情惊怖,叫道:大哥,怎么了?孟如庭并不答话,强自提一口气,伸掌按向楼壁,借力窜纵下楼,向那人追去。

  那人出了岳阳楼,飘飞如电,向南疾纵。孟如庭见他恍似御风而行,几个起落,便奔出一箭之地,自知追赶不上,大叫道:罢了!夏雨风赶了上来,吼道:大哥为何不追?孟如庭满脸沮丧道:又是他!果然是他!夏雨风道:是谁?孟如庭摇头道:我只道他轻功了得,谁想内力掌法也高我太多。上一次我便追他不上,这一回唉!孟某是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原来他与那人硬撞一掌,对方只使出三成功力,已震得他脉乱血凝,浑身脱力。其时那人若要取他性命,也非难事,反而坠下楼去,分明是手下留情。他呆立半晌,终不明那人为何留己不杀,忽然想到周四尚在楼上,生死未卜,不由惊呼一声,转身向楼上跑来。夏雨风紧跟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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