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行 [7]
却听一人哑声道:夏爷杀敝帮兄弟,如割野草一般。钱某斗胆,想与夏爷理论理论。这人身穿一件蓝袍,甚是考究,只是颈细头小,目光如豆,不时不节,却拿着一把扇子,说话时斜眼瞟着夏雨风,神态极是傲慢。此人一语刚罢,他身旁一人又道:马某在洞庭湖西,每日闲亭醉卧,并不曾得罪夏兄。夏兄为何不问情由,杀了在下胞弟?
孟如庭见此人谈吐从容,衣着华贵,浑似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心想:这人倒有几分儒雅之气,但不知武功如何?侧目向余下二人望去,只见二人都在四十开外,背上各背一口长剑,冷冷地望向楼外,均不置一词。
夏雨风待钱、马二人说完,哼了一声道:你二人那些丑事,也定要拿到今日来了断么?蓦然转过头来,嗔目而视。钱、马二人一惊,同时退后两步。夏雨风哈哈大笑,冲几个捕快道:我以为你们约了甚么好手,原来不过是洞庭湖中的游鱼烂虾。嘿嘿,衡山派也赶来凑热闹,吓唬人么?
那两个中年人原本默不作声,听了这话,目中都射出寒光。其中一人开口道:朋友杀官犯刑,我衡山派原也管你不着。但朋友做案之时,坏了几名护卫性命,这几人中有两个却是本派弟子话未说完,夏雨风突然手拍桌案,怒声道:那狗官贫赃枉法,身边护卫会是甚么好东西?你衡山派弟子近年来要么做锦衣卫,要么做护院狗。老子杀了他们,又能怎样!手指在酒坛上一推,酒坛旋转着飞向他放包裹的酒桌,咣地一声,将一条桌腿撞断。桌子一塌,包裹落地,咕噜噜滚到夏雨风脚下。夏雨风拾起包裹打开,众人见里面竟放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无不心惊。周四从座上蹦起,扭过头不敢再看。
夏雨风手指人头道:这狗官在衡阳无恶不做,去年入冬又吞了赈灾的钱粮。这等畜牲,还能活么?手掌拍落,将人头击得血肉模糊,顺手撕下一只耳朵,放在口中大嚼起来。孟如庭见状,微微皱眉。对面几人都惊呆了。
夏雨风吞下口中人肉,抓起人头抛向窗外,噗地一声,人头正嵌在楼外檐角之上。夏雨风恶气难消,又道:这些狗官也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总有一日,咱要杀上京城,取了那小皇帝首级!是时各地灾荒不断,但崇祯初登大宝,尚有抚恤万民之心,是以海内虽饿殍塞野,却未大乱。夏雨风出此反逆之言,着实让众人吃惊不小。
几个捕快齐声喝道:你敢背逆君父,还要脑袋不要?夏雨风冷笑道:这年头人人脑袋都不知能顶多久,若一日爷爷反了,正不知要取多少人头下酒!一捕快叫道:今日你能带着脑袋下楼,明日再造反不迟。萧、李两位大侠,马四爷、钱帮主,大伙并肩子宰了他吧!那两个中年人都是衡山派的好手,一个叫萧寒清,一个叫李希元。二人听捕快一喊,同时抽出长剑,纵身上前。孟如庭知夏雨风武功甚高,拉周四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只见萧、李二人长剑抖动,分刺夏雨风两肩,剑法诡异多端,一正一反,好似两只采花狂蝶,在夏雨风周身上下飞舞。虽只各出一剑,剑招已繁复异常,令人眼花缭乱。
孟如庭看了一眼,暗暗摇头,心道:衡山剑法只走隐晦繁琐的路子,偏重机巧诡变,绵密中减了剑上威力,不免过于小气。想来创此剑法者,必是个聪明擅变之人,但自来巧诈不如拙诚,他这剑法虽招招新奇,花样翻新,然虚招太多,取势时过于繁复,算不得一等一的剑法。
却见夏雨风在两把剑中往来穿梭,兀自好整以暇,萧、李二人长剑雪片般飘落,每每数招方占了上风,被夏雨风或一拳,或一掌,登时又转为守势。孟如庭料萧、李二人剑招有限,心道:这两人剑法倒也不差,只是剑上失了稳重凝厚之意,再斗几十招,必会自缚手脚,弄巧成拙。
突见二人剑法一变,一人剑走偏锋,只攻不守,剑气破空做响,如风雷骤至。另一人剑光流转,纵横开阖,似洒下点点雨丝,或缠或绞,将夏雨风挥来的掌风割得破碎支离。二人分值攻守,配合得天衣无缝,剑上威力顿时增了数倍,眨眼间将夏雨风逼退了两步。
钱、马二人见夏雨风身法渐渐滞拙,已不敢在两把剑中往来窜纵,面上都露喜色,只待夏雨风稍有疏忽,便要乘机出手。孟如庭窥破二人心意,右手一扬,两支筷子脱手飞出,直奔二人咽喉射来。二人齐声惊呼,哪还来得及躲闪?眼见两支筷子便要戳在二人喉上,突然从中折断,纷纷落地。钱、马二人在鬼门关绕了一圈,直吓得面无人色,知座中这条大汉武功高己太多,哪敢再生歹心?
孟如庭摄住二人,又向夏雨风望去,见他虽露支绌之状,一时尚不致落败,于是凝神细瞧萧、李二人这套新奇的剑法,寻思:久闻衡山派风雨潇湘剑的威名,难道这剑法要两个人使才具威力?当年武林中使剑的人物,以峨嵋渺道人和衡山派萧敬石二人为最,后虽都败在周应扬之手,但萧敬石一把剑上,莫非真能使出如此博大精奇的剑法来?他看了许久,只觉两人剑法并非无漏洞可寻,但一齐施出,却将各自缺欠尽数弥补,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暗生惊怖:想来峨嵋派那个冲霄道人,必是尚未学到乃师剑法的神髓,不然在泰山之上,断不会三招便败了给我。江湖上数年前能人倍出,萧敬石在世时,定能凭一己之力施出此路剑法。我若早生几十年,泰山上岂能容我胡为?
便在这时,忽听嗤地一响,萧寒清一柄长剑已刺入夏雨风左臂。夏雨风中剑之下,突然奔雷也似大吼一声。萧寒清心中一寒,手上登缓。夏雨风右臂暴伸,揪住他前襟衣衫。李希元剑向横扫,欲削其臂,猛听夏雨风又惊雷般喝了一声,心胆稍怯,长剑停在中途。夏雨风趁机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胸口。李希元大叫一声,平平掼向楼壁,挂画儿般在壁上停了一停,落地时口喷鲜血,已没了气息。
夏雨风凶性大发,臂上微一用力,将萧寒清连人带剑举起,顺窗口掷了出去。岳阳楼高达数丈,萧寒清坠下高楼,谅来也难活命。马、钱二人见夏雨风突发神威,心胆俱裂,晃动身形,相继窜下楼去。后面两个捕快逃得稍慢,被夏雨风从后揪住,一手一个,都掼下高楼。周四见他举手间连毙四命,吓得躲在孟如庭怀中,不敢睁眼。孟如庭也觉夏雨风出手过于毒辣,面沉似水,默默无言。
夏雨风拍了拍身上尘土,笑呵呵走到孟如庭面前,不好意思地道:嘿嘿,跑了三个,可教哥哥见笑了。孟如庭眼望窗外,面无表情。夏雨风尴尬一笑道:咱这点本事,哥哥自是瞧不上眼。下回咱再动手杀人时,一定做得利落些。嘿嘿,适才吃了哥哥的酒,这回该咱请哥哥吃酒才是。回身冲楼下喊道:伙计,还不将酒送上来!他这么一闹,岳阳楼上哪还有半个人影?他见半晌无人应声,骂了一句,迈步下楼,上来时捧了两大坛好酒,放在桌上道:小弟粗鲁,搅了哥哥酒兴。哥哥快请吃酒。打开一坛酒,双手捧到孟如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