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三章 初行 [11]

  又行一阵,周四见四下奇峰幽谷果然大异前时,正自赞叹不已,那人却手指一块石坊道:昔圣人临此而小群山,实则此处又如何能概岱岳之全貌?嘿嘿,圣贤尚有不察之疵,也难怪今世樗栎庸才,一叶障目了。

  二人愈行愈高,周四见两旁石壁上刻了许多大字,奇道:这上面刻了些甚么?那人笑道:古人云:君子登高必赋,小人曷言其愿。泰山乃五岳之首,历代迁客骚人至此,自要存留墨宝,以垂千古。周四和他相处几日,见他言谈举止与周老伯颇有相似之处,心下已生好感,这时见他神情愉悦,脱口道:你前时说你是甚么千秋神教,可我三哥与寺中僧人却说是万恶邪教。那是怎么回事?那人目光飘向远处峰峦,悠悠地道:自来冰炭不同器,顽艳难同席。天下多是耳食之徒,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自是搅得世人泾渭难辩了。

  周四听他说得晦涩,搔首道:那为何方丈大师也说我周老伯不好呢?那人听了,伸掌拍向一块岩石,愤声道:此等尺泽小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阔!言罢快步上行。周四见他面色阴沉,不敢再问,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来在一座殿宇旁。这殿宇巍峨华敞,四周甚是平坦。那人指着一块青石道:坐下歇歇。周四怯生生坐在他身旁。那人沉默良久,喟然道:周教主当年德隆望尊,智量宽洪,加之性情洒脱,尊而不倨,兄弟们都是既敬且佩,视如兄父。他老人家在日,正是我神教最兴盛之时。是时教中不羁之才,灿若繁星,出一言而为天下法,行一事而为天下先,那是何等的纵情快意!唉,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窘迫。

  周四见他神情凄苦,问道:那些人现在何处?那人苦苦一笑,起身踱了几步,凄声道:东奔西走为故明,一线微光误半生。说着又不住地长吁短叹。周四见他愁云满面,心道:他此时情状,与周老伯生前一般无二。如此自寻烦恼,到底为了甚么?正思间,那人忽转回身来,抓住他手臂道:我观你状貌奇伟,骨骼非常,乃大贵之表,又承周教主衣钵,自能约束教众。只是你年幼识浅,不知能否担起中兴大任?周四听他语含期待,双目四下游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那人见他神情畏葸,微微摇头。

  二人一路盘坡转径,直行到日暮西沉,方到南天门上。那人立在阶顶,俯瞰群峰屈伏脚底,远眺四方无所不及,一时大畅胸抑,手拍周四道:今至其巅,可有所慨?周四摇头道:到了这里,只觉空荡荡全无景致,反不如中途为好。那人本欲登高试其心志,闻言大失所望,叹息一声,拉着他走进门来。

  二人三折两转,来在天街之上。那人见迎面有一座道观,匾额上写了碧霞灵佑宫几个大字,门前立了三四个年轻道士,于是走上前道:敢问宝观中现下来了多少贵客?一道士见二人满面风尘,打个起手道:所邀贵客只来了少半,余者尚在途中。打量二人几眼,又道:二位是丐帮的朋友吧?家师玉泉真人吩咐说,如是丐帮的朋友,便请先到观月亭中暂住一宿。待明日清晨,再请诸位集于瞻鲁台上,共议大事。边说边遥指西面峰上一处亭阁,示意其所。

  那人见他将自己误当做丐帮中人,哈哈一笑,拉着周四向西走来。行不里许,忽见前面石道上蹲了二人,头发俱已花白,此刻眼望地下,神情都甚专注。那人心生好奇,拉周四走到近前,见地上东一堆、西一块,摆下许多小石子,一时不明其故。那两个老者见有人来,也不抬头,仍旧自顾其事。

  少刻,只听其中一蓝衫老者道:我这阵法,二十年前你便破解不得,目下你齿落毛脱,那可更加不行了。说话间面带微笑,得意扬扬。他对面那个老者身穿黑袍,方颐大口,面目甚是凶丑,听他讥讽,抬头骂道:你神气个屁!等老子打了出去,再撕你那张烂嘴!说罢又抓耳挠腮,低头沉思。

  那人与周四悄立一旁,看出原来那蓝衫老者用石子布下一阵,却要那黑袍老者用手中泥球由一门打入,破阵而出。这阵法看似极简,但奇正相生,阴阳逆转,却又颇多神妙。那黑袍老者连弹数弹,滚向左右两门,无奈那蓝衫老者袍袖轻挥,劲风带动石子,不断变换阵法,左遮右拦,始终将弹子困在阵内。那黑袍老者数遭不逞,心绪烦躁,弹子弹出,全然没了章法。

  那蓝衫老者见对方技穷,欢情难抑,口中轻哼道:这一般虎将哪里找,况乎诸葛用计谋那人站在一旁,本也看不出究竟,听他一唱,猛然想到:莫非他这阵法,是当年诸葛武候所遗的八阵图?他平生所学甚博,低头细看,见数十个石子果是依休、生、杜、景、伤、死、惊、开八门所布,虽是以石子易兵甲,但井井有条,神髓俱在。

  他既看破阵理,又见那黑袍老者面色青紫,一筹莫展,不由起了扶弱之心,左脚微探,抵住一个泥弹,脚尖一震,泥弹猛地奔正东生门打入。那泥弹一入石阵,仿佛活了一般,滴溜溜直转,迅疾滚向西北景门。那蓝衫老者见了,忙挥动大袖,变阵阻挡。孰料那泥弹去得太快,叭地一声,撞在景门旁一颗石子上,借力反弹,慢慢滑向西南休门。

  那蓝衫老者面色一变,挥袖间一股劲风扫来,将休门处石子拂乱。那黑袍老者见状,大叫道:你耍赖!话音刚落,却见那小小泥弹仿佛被人拽了一下,突然掉过头来,向正北开门滚去。那蓝衫老者惊呼一声,阻拦已晚,虽运掌如风,将正北石子尽数震乱,那泥弹却泥鳅般滑出阵去,直滚出四五尺远,兀自转个不停。

  那蓝衫老者羞怒在心,起身道:尊驾是谁?那人负手笑道:空山野人,微末无名。那黑袍老者拍手笑道:烂笛冯,这回你可服了吧?那蓝衫老者横了他一眼,又盯住那人道:适才末技,贻笑方家。尊驾可愿再比一场?目光冷冷,在那人身上不住打量。

  周四唯恐出事,拽了拽那人衣角道:咱们走吧。那人却笑道:鱼虫之学,原不登雅堂。不知先生清兴何瞩?那蓝衫老者冷笑道:冯某今日便附这风雅之态,与尊驾讨教一下礼乐笙镛。探手入怀,取出一只黄灿灿的笛子来。

  那人精神一振,笑道:古有伯牙、子期,音通道合,流芳千古。今日老夫与先生亦和一曲,嘲风咏月,也算风流。那蓝衫老者见他谈吐不俗,形貌却龌龊丑陋,心道:这厮想是易服诡行之辈,不知有何图谋?适才他破阵手法刁钻难测,我须加倍小心。将笛儿放在嘴上,微一凝神,吹了起来,音调竟说不出的低沉晦涩。

  周四听笛声呕哑古怪,心道:他二人这是要比甚么?却见那人神色凝重起来,伸二指入口,撮唇成哨,猛地调门一拔,唏溜溜一声脆响,宛如凤鸣鸾啼一般,和上那铜笛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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