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行 [7]
几名黑衣人距大汉丈余远近,都止住脚步,人人神情紧张,显是对他极为忌惮。一黑衣人拔出长剑,做势向大汉后心刺去,剑到中途,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按住。那黑衣人止住同伴,冲大汉深施一礼道:华山派弟子易朝源,拜见孟大侠。那大汉挟了口菜放入口中,又一口喝干杯中之酒,却不理他。
易朝源又躬身道:前日孟大侠杀了我两位师弟,兄弟们都觉回去无法向师父交待,这个那大汉冷然道:你待怎样?易朝源干笑两声,正要开口,忽听一黑衣人喝道:你杀了本派弟子,便想一走了之,可将华山派看成甚么?铮地拔出长剑,便要动手。那大汉哼了一声,目中精光大盛。身后几人虽看不清他脸色,却不由各按剑柄,露出惧意。易朝源见众人剑拔弩张,已陷僵局,喝道:放肆!孟大侠素行忠义,岂是那等有始无终的小人?你等还不收剑!众人都哼了一声,恨恨收剑。
几人说话之时,黑衣人中始终有一人背对大汉,目光他顾。这时见同门收剑入鞘,忽转过身来,露出释然之色。
周四一直望着众黑衣人举动,暗暗替那大汉担心,见这人蓦然转身,心中怦地一跳。只见这人虽着男装,一双妙目却莹光流转,摄人心魂,此时望向大汉,眼睫眨也不眨,神色间似多情、似冷漠、似嗔怨、似哀怜,直教人无从分辩。
周四虽不通世事,也看得出此人是女扮男妆,当下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但觉这张脸明艳绝伦,灿若朝霞,实是不可方物。他自惭形秽,直羞得低下头去,心如鹿撞。
却听易朝源又道:依在下看来,我两个师弟之死,多是咎由自取。孟大侠此举乃是诛除莠类,保全我华山派令誉。本派上下,自当怀刑自爱,不敢生半点芥蒂。偷眼看了看大汉,又道:恰逢下月十五,各派齐聚泰山,商议大事。如孟大侠能欣然前往,本派必不避内丑,传孟大侠美名。那大汉听了这番话,冷笑道:华山派能出了你这号人物,也算难得。你不必罗嗦,到时我去便是。易朝源面露喜色道:有孟大们一句金言,足见挚诚。来日泰山相见,在下等必当降阶相迎。告辞!略一拱手,迈步便走。一干人见他下楼,相继跟出。那女扮男妆的女子落在最后,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颤声道:孟孟大侠,你你真的去么?那大汉哈哈一笑,并不回答。
周四偷眼看那女子,见她目中似是高兴,又似是不高兴,神色变幻不定,目光却始终落在那大汉身上,心道:她若能这么看我一眼,我便为她做甚么,也都心甘情愿。言念及此,心头顿生异感,非苦非甜,其味难辨。
那女子又望了大汉几眼,脸上忽地一红,转身快步下楼去了。随听楼外马蹄声响,片刻之间,一伙人都去得远了。
此时夜色已深,楼上客人渐渐稀少。那大汉端坐桌旁,酒兴犹浓,不一会儿,便将一坛酒喝光。他兴致未尽,又冲酒保道:再拿一坛好酒来。酒保见他酒量颇豪,忙捧上一坛老酒,顺便将几盘热菜摆在桌上。
那大汉捧起酒坛,连喝了几大口,无意间抬起头来,见角落中那个小丐斜倚墙上,只偶尔捡块牛肉放在口中,因道:天气寒冷,何不饮酒取暖?王三听他问话,忙赔笑道:我这兄弟受了点伤,身子不大舒服。那大汉道:受了甚么伤?扶过来我看。王三扶起周四,来到大汉身旁,将周四衣衫撩起。
那大汉见周四背上乱糟糟包了几块破布,皱眉道:把布解下来。王三依言解下破布,现出后心伤口。那大汉见了,眉毛突地一跳,问道:你给他用的甚么药?王三苦笑道:只是些止血的药。那大汉轻声斥道:亏他伤没多久,不然便被你送了性命。他背上中的是免崽子们害人用的冷艳菱,内含奇毒,阴狠无比。这位小兄弟神智尚在,也真是命大。言罢打量周四,微露诧愕之情。
王三听他一说,吃惊非小,再看周四背上伤口已呈黑紫之色,更是焦急,问道:可有办法救他?那大汉不再理他,对周四道:这位兄弟,可信得过我么?周四知他要为自己疗伤,心中甚喜,说道:大哥随便治便是,我怎会不信?那大汉道:我须先洗净你伤口,不然药血凝在伤口上,疗毒时大是不便。你可要忍住痛。周四连连点头。那大汉见他甚是厚道,手抚其头,大生怜爱,回身道:伙计,去取几块干净布片,再打一盆温水来。酒保不敢怠慢,忙将一干用物取来。
那大汉将布片放在盆中浸湿,随后轻轻擦洗伤口。湿布一碰到伤处,直疼得周四背如火炙,但想到这位大哥助己疗伤,无论如何不能喊叫,忙咬紧牙关,苦苦挺受。那大汉见他性子刚强,又生了三分喜爱,片刻光景,便将伤口擦洗干净。两旁客人都想看这大汉如何去毒,齐向这面望来。
那大汉微一迟疑,随出右掌,抵在周四背心,运足掌力,欲将毒质吸出。运力之下,猛觉这少年体内有两股雄强无比的力道向掌上撞来,竟将自家臂膀震得一阵酸麻。他心中一惊,撤回掌来,暗暗称奇:以内力掌法论,天下实无几人可与我比肩,何以他小小年纪,内力竟强我一倍不止?突然间想起一事,神色骤变,厉声道:莫羁庸是你甚么人!周四一呆,茫然道:我我不认得。那大汉见他一脸的迷惑不解,不似说假骗人,皱眉道:奇怪,小小年纪,内力怎会如此深厚?却又似正百邪,似邪而正。伸手搭在周四腕上,号了一号,禁不住摇头道:脉沉而冲,隐而滑,断无此理。那是怎么回事?眼望周四,极为不解。
周四自见这大汉时起,便觉他气度沉雄,不厉而威,此刻见他脸上疑云密布,轻声问道:大哥,我这伤治不好了么?那大汉低头思量,并不答话,继而抬起头道:兄弟,你这功夫是何人传授?周四见他目如寒星,心中慌乱,语无伦次地道:啊是没那大汉见他支支吾吾,便不多问,说道:传你功夫这人,武功虽是极高,却没安甚么好心。只是他如何能将这两股力道揉在一处?这可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他武学造诣颇深,想了半天,这一节始终揣模不透。
那算卦先生一直默不做声,这时开口道:壮士有何不解之处,还是待除了他体内毒质后再说吧。那大汉道:也好。伙计,去取几个小罐来,每个罐内再放些刚下的清雪。酒保心生好奇,也想看他如何疗毒,当下快步奔出。不一会儿,便拿了几个装满清雪的小罐回来。
那大汉拿起一只小罐,缓缓抵在周四伤口上。雪水冰冷,激得周四叫了一声,声犹未落,那大汉手中小罐已被震碎。那大汉眼望地上碎片,微微皱眉,对周四温声道:这位兄弟若信得过我,便甚么也不要想,只当自己睡着了,切莫将真气遍布于背。周四答应一声,依言而行。这一次他全身松软,毫不使力,那大汉将雪罐置于其背,便不碎裂。虽是如此,已疼得周四冷汗直冒,咬破双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