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之树——武侠旧梦 [11]
“你……”
“嗯?”
“要不要跟我去草原?”
邱树一翻身坐了起来,不顾受过伤的左臂痛得抽筋,径直问:“你让我去吗?”
疤面女乌亮亮的眼睛在他脸上打了个转,“那你去临安了结正事,我们就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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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日后,船到九江,两人上岸住店,打算休整一日。那日黄昏时分,红霞弥天,已是春末夏初,江岸盛开着白色的菖蒲花,芬芳扑鼻。他们沿着水边缓缓而行,疤面女又吹起那熟悉的箫曲。
邱树合着箫声轻轻哼唱,居然逐渐唱出词来: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
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他眼中摇曳的摆菖蒲仿佛幻化成一片嫣红色的水生植物,黑色的野鸭在沙洲上栖息,遥远的高山雪顶反射着夕阳的光照,那是何时,何地,何情,何境?
疤面女望着他,嘴角泛起的笑意如涟漪逐渐扩大,让她的整张面庞变得无比生动,让邱树的心中暖意融融。
“哗啦拉——”一片杂乱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独处的意境,从菖蒲丛中,忽然钻出一个湿发披面,满身淤泥的人来。
“什么人?”疤面女高声喝问。
“是你……居然是你吗?”那人声音颤抖地说,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人?”疤面女大惊。
“你竟然没有死?可我……”那人抖落一头的泥水,露出一双又似悲苦又似欢喜的眼睛。
疤面女定定地望着她,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的,你是林镜。”那泥人儿已经爬上岸来,趔趄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你不认得我?……啊,是,你当然不认得我。”她滚下泪来,洗出两行白皙的肌肤。
邱树定定地望着来人那张污浊的面孔,那面孔他原来是何等熟悉,那眉眼不是他在镜中看了多少年的自己吗?
“怎么是你!”
“为什么在这里?!”
两个人颤巍巍向对方走近,都带着一脸的不信。曾经有多少次想象过的相逢,真待见到,却似一对骨肉分离的孪生儿,陡然见到,就如照镜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难解。
“我找到你了!真……好!”
“感谢上苍!”
这一刻他们眼中没有别人,只有对面的那个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你是男身的我。我是女貌的你。好像忽然间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就像一个枝蔓上开出的两朵莲花。
“你们认识?”林镜,也即是疤面女,转向邱树问,“她是什么人?”
“啊,”邱树如梦初醒,解释说,“她就是宝力格要你找的人!不,也不对,她就是我要去临安找的人!不,哎,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反正她是我们都要找的人就对了。”
林镜静静地望着他们,沉默片刻,“既然大家都认识,一起回客栈吧。这位姑娘需要好好梳洗一下,换一件干衣裳。”
【尾声:两个人】
回客栈的路上邱树和唐伤一直偷瞧着对方。
这种感觉是多么古怪啊,你看着另一个人,但又是看着自己。
在被命运捉弄的日子里,有多少次他们曾希望尽快找到对方、换回自己的身体,有多少次他们想起对方,就想想起最亲密的难友,最熟悉的朋友。
现在他们居然离得那么近,邱树和“邱树”,唐伤和“唐伤”。
但是他们又都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是比较幸运的邱树,还是比较不幸的唐伤,他们都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林镜埋着头,偶尔扫他们一眼,但一直不做声。
他们就这样回了渡口边的客栈,又要了一间房,为唐伤买来替换的衣裳。
唐伤收拾干净坐在床边时,邱树就来敲门了。
“你进来吧。”
邱树倚门而笑,百感交集,欣赏地望着以前的自己。
“你好吗?”唐伤问。
“你呢?这些日子,你好吗?”邱树反问。
唐伤默默低头,理了理垂在耳边尚未干透的一缕青丝。
“你……吃了不少苦吧?”邱树说话间忽然局促起来,这古怪的口气倒像什么呢?
“做女人真是糟透了。我们还能换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两人面面相觑。
“你如何到了这里?王爷没有娶你还是你自己逃了出来?”
“我是逃出来的。”
“啊,那你真是不容易。”
“你呢?女人做男人也不易吧?”
邱树回想这一路的经历,微笑的嘴角里含着一丝羞涩。“林镜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们为何相识,又为何分开?”
“你怎会和她在一起?我一直以为她三年前就去世了,这些年她在哪里?还有,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你……想念的那个人。”唐伤有点不好意思,“我有点好奇。”
“你是说宝力格?”
“宝力格。”唐伤咀嚼着这三个字,“他原来叫做宝力格。他是什么人,现在何处?……啊,”她陡然想起了什么,“难道是那个传说中的草原神医?”
“正是。”
“怎么会……”
“林镜就是从他那里来。”
“我更糊涂了。”
“还是让她和你说吧,宝力格还托她问候……你呢。”
两人左一言右一语,越说越恍惚,越说越分不清自己的身份。他们一起去找林镜时,她的床铺已空,行李包袱都不在了。
“糟了!”邱树大叫,“她一定是以为我们……”
床边小几上压着一幅手帕。那是一张白绢男帕,一角纹着“唐”,和邱树包裹里的帕子一模一样。
帕上写着几行字,墨迹未干。邱树和唐伤对望一眼。
蜀中相见又别离,
浮萍聚散本无期。
天涯有幸逢君子,
海角无缘笑雪泥。
巴陵月冷哀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