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虹中短篇科幻作品 - [赵海虹]

伤之树——武侠旧梦 [4]

  包里的物事并不繁杂,让她有些失望,但又有几分欢喜:几块沉甸甸的银锭,每枚大约二十两,一些细小的碎银,还有一只已经开口的信封,信封上写着一个她熟知的临安府著名钱行的字号,里面装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至少她日后不必挨穷。

  还有一块手帕,包裹着干肉和面饼。稍加翻动,就看到白绢男帕上纹着一个“唐”字。那么此人姓唐?她忽然醒觉,取下腰间玉箫,细细寻找,果然在箫尾也找到一个细细的小字,刻的却是一个“伤”。

  “难道我叫唐伤?”她扬声问出这一句,突然觉得整桩事情太过离奇,放声笑出声来。这笑声也是新鲜的,是自己习惯的口气,但是以男声发出就格外别扭。看来一切都有待学习,要从头做起,当一个男人,真是谈何容易。

  这时节身边白马忽然仰头,身体一颤。她回头一看,正见它后腿间抬起一个长长的器物,顿时汤水淋漓,簌簌有声,一股热气伴着膻气蒸腾而起。她急转回身,心头鼓撞,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从头学起的还有更为艰难的细节,比如如何解决内急的问题。

  她面红耳赤地走远几步,不停地干咳。咳声渐渐变成呜咽。

  虽然脱出牢笼,得获自由,但是她最想去的地方,也许反而离她更远。

  ☆☆☆☆☆☆

  那年秋季,西湖水色日益深滟的时节,她独立在红楼向湖的平台上,望着林荫道上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渐行渐远,马上的人频频回首,秋风中黄叶纷飞。他要去的地方,她原本无法企及,遥远的大漠以西,天山以北,生命般茂盛的草原,只能在梦中出现。

  我要去找他,她对自己说。——可是找到他又能怎样?他永远不会认得你。

  何不从头做男人,和他一起放马天山下?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岂不是这样臆想过:宁可是个男人,可以和他为兄弟;也好过困在这歌舞烟华的妩媚风尘,做一个妓女。

  可是,又可是,即使历尽艰险,真的能够找到那片梦中的草原和向往的骑手,如果有一天忽然回魂,岂不是加倍的痛苦?

  “这样吧,”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我先找到‘她’,然后带‘她’一起走。”她惊讶了一下,那是这个“唐伤”的声音,她还不能习惯。

  但远在临安的“邱树”,等她赶到,也许已经嫁入侯门,即使“唐伤”是个身负奇技的剑客,指挥这个身体的元神却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哪里有救人的本事。

  我该怎么办?

  山谷的晨雾在鸟鸣中消散,风带着花瓣的香气流过她的面孔,夜中巍峨的黑影一夜间幻化为葱茏的山峦,环抱着整个草色青青的谷地。那一面镜子般的深潭反射着天光,让山谷显得格外明亮。这片奇异而瑰丽的土地,让她的心情振奋起来,相信自己的命运一定会通向更好的路径。

  “老天啊,告诉我该往哪里去,是否从此以后,不用再变回那个可怜的女人?”

  【五.唐伤】

  昏暗的车厢,辘辘的车轮,还有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温暖而又略带潮闷的气息。

  那两点星火般闪亮的是一双眼睛,正望着他若有所思。

  唐伤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你说你叫邱树?”那双眼睛的主人忽然发话。

  “是。”

  “你真的是唐伤的朋友?”

  “是。”

  “半年前你们一起游金陵的时候见过我。他当时虽然没有上前招呼,但曾对你提起我的身份?”

  “是。”

  “你今日有难,要去投靠唐伤?”

  “是。”

  “刚才在银器店里那么伶牙俐齿,这会儿怎么只得一个是字?”

  唐伤张了张嘴,又按下无措的话头。方才在店里看到孟纤华时,他真觉得是上天垂怜,要助他脱险,灵机一动,编出了这样的说辞。那时情急口快,现在和旧友的妻房同处一车,身份却全然颠倒,忽然觉得连应声都是困难的。

  “我若真不信你,不会让你上车。但事关朋友,马虎不得。我倒不怕你加害于我……”

  “谁敢加害骆夫人?骆先生怪罪下来怎么担当得起!”唐伤听着自己发出的袅袅女音在这稍带腥潮和熏香气味的黑暗空间中像气息一般悠悠地散发出去,身体居然也随着这声音生出一份懒洋洋的倦怠。

  对方哼了一声,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唐伤眉头舒展开来,心知这算过了第二关了。紧张感一退,就连车轮滚动时的单调声音仿佛也有了舒缓的韵律感。在这个相对私密的空间中,同朋友的妻子靠得如此之近,他的头脑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是应该觉得尴尬的。头脑意识到身边是一个异性的身体,理应感到一定的紧张,但是身体对另一具身体没有相对异性的兴奋与刺激,倒是从她略带酸苦的体息中感觉到:那个身体已经受孕。

  车帘偶尔被风挣开,送进来的日光在孟纤华略带浮肿的手背上一晃一晃地亮着。他忽然很想摸一下这双浮肿的手,不是男人充满欲望的那种抚摩,而是很单纯地感受一下生命的温暖,未来母亲的温暖。

  他听到孟纤华轻轻叹了口气:“男人啊……”

  他一激灵。

  她意犹未尽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又绕了开去。

  唐伤胸中扑通一下,噎得难受,他猜到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到林镜了。

  男人啊,是那样薄情寡义的动物。她一定是这样想的吧。唐伤在喉咙里呜了一声。

  ——可是林镜已经不在了。就算我多么希望再见到她,她也不可能回来了。

  “你和唐伤……有多久了?”孟纤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

  “两年。”唐伤多少要维护几分自己的名誉。林镜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被他误伤,拖着重伤不治的残躯失踪,则是三年前的事了。

  孟纤华眯起来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亮。

  亏那小子还一直装痴情——她心里一定这么想,但当着“邱树”的面却不好出口,于是又叹了一声:“男人啊—”

  也许是因为猜到了她的意味却又无法洗刷自己。唐伤陡然火起,心道你一个女侠怀了身孕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多管闲事,还这么一叹二叹的,我看女人才是可叹。为何要穿装着木底的鞋子、为何要绑这么闷气的胸衣,为何不能舒舒坦坦地扬声说话、为何四肢柔软无力、却又多生出各种奇怪的感觉功能,对什么都会有莫明其妙的敏感?我才想叹气,女人啊,女人,我能不能不要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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