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二章 风云暗动意犹狂 [2]

  那青年脸色微变,反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顶撞他?那老丐脖子一梗道:叫化子就是这副臭脾气!他本事越大,我越不放在眼里!就算你师父张泰斗来了,我也不会拿情弄景儿,哄他老人家高兴。

  那青年哑然失笑,起身为他包好伤处,说道:你血未归经,还须歇一歇才是。那老丐道:叫化子身微命贱,无福在此将养。要不快些赶去,你可活不成了。那青年亦觉体内不祥,说道:路途尚远,你扶着我赶去便是。那老丐最是要强,一把将他抱起,瞪目道:叫化子再吐两缸血水,一样驮你飞奔!你敢小瞧我么?迈开大步,直向林外走去。

  二人出了密林,那青年怕老丐伤后体虚,不落声地劝他缓行。那老丐二脉初通,自觉气血大畅,便有些逞疯,索性越走越快,俄而飞奔起来。那青年细察他呼吸匀稳,便不多言。

  这一路直行到天光放亮,那老丐已有些支撑不住。可巧前面是处集镇,好歹踱进镇来,寻了家小店歇脚。二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又买了食物带上,休息片刻,便即起程。

  不觉红轮高照,霞彩满天。那老丐打叠精神,再不歇脚,途次专走野径,幸喜无甚波折。将及晌午时分,却来到一处城郭外。

  那青年见此城规模宏敞,北门外人烟阜盛,热闹非常,失声赞道:足下这副脚板委实厉害!想不到此处已是德州!那老丐面有得色道:不是途中有些故事,叫化子早睡在沁芳阁上了!那青年打趣道:其名沁芳,必多幽草。乞食郎亦解春风否?那老丐笑道:叫化子有酒有肉,已在天堂!夜度娘纵有夺魄之艳,也不过虚皮假肉,意在坏钞。老叫化犹是童体,可不惹那风流罪过。

  那青年道:昨夜那位前辈犹道'男儿可为酒色死',老乞徒何故矜庄?我这里多有度资,尽够你颠狂之用。那老丐一面前行,一面乐弯了腰道:年轻人学谁不好,偏去学那魔星!他不过顺嘴一说,你还当真了?仔细让泰斗公知道,打花你这张俊脸儿!

  二人说说笑笑,进得城来。行不数步,只见城门角站起几名乞丐,各露欢颜,跑上前来。一中年汉子将那老丐拉到角落,说道:弟兄们都等急了,怕您老路上出事。为何这时才到?那老丐道:你看这些东西,不是在催命么?

  那中年汉子笑道:大伙都知您老脚程快,该是头午就到。他老人家是那么个脾气,早等得不耐烦了,多亏拿话哄着,不然又腾空走了。那老丐道:帮主还没到么?那中年汉子道:听说帮主在道儿上出了点事,被人跟得紧了,一时怕脱不开身。您老快去见他,只捡好听的奉承着,可千万别让他走!

  那老丐点了点头,便要向城内走去。那中年汉子又将他叫住,自怀中取出一件蓝袍,笑望那青年道:公子爷别嫌寒碜。城内已有各派的耳目,爷们儿穿得这般光鲜,保不准露了行迹,那不是给他老人家招祸么?爷们儿是体面的人,别怪小的们一惊一乍,动作粗鲁。不由分说,抬手取下逍遥冠来,随将蓝袍披在那青年身上。那青年虽然不悦,但眼见此袍甚洁,足见化子们有心,也不好再说甚么。那老丐辞了几人,背了他向城内走来。

  二人穿街越巷,那老丐路径极熟,并不停步。正行到一处十字街口,忽打西边巷内转出一个和尚,身躯肥大,满面红光,手敲钵盂,口中念偈道:我这里佛也无,祖也无,达摩是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屎汉,等妙二觉是凡夫;菩提涅盘是栓驴橛,十二分教是鬼神簿;初心十地是守冢狗,金刚罗汉是田库奴。咄!问慈悲几多圆妙法,细思来,任他谤笑亦何如?一面说着,一面撞到那老丐身前。

  那老丐本想躲开,这和尚却拦住去路,涎着脸道:施主慈悲!但舍一餐,便得罗汉果。那老丐笑道:这也奇了!和尚竟向乞丐闹饥荒?我自家都是半个路倒儿,你还是去别处化缘罢。

  那胖和尚眯起眼笑道:施主要眠即眠,要起即起,内无一物,外无所求,已得佛法三昧。小僧只望施主修蕴积行,莫毁了佛果。那老丐道:说甚么闲话?叫化子破衣剩食,无妻无子,活脱一个孤鬼。你那佛我只不信!

  那胖和尚口称罪过,说道:小僧心中有佛,故敢谤佛;施主心中无佛,怎好说这种造业的话?我佛法力无边,俱无上正觉,行则莲花捧足,止则宝座承躯,出则帝释居前,入则梵王在后;左有力士金刚,右有罗汉伽蓝;声闻菩萨充侍臣,八部万神为翊卫;讲涅盘则地动山摇,说般若则天花乱坠。如此广大神通,试问谁人能及?

  那老丐忍俊不住道:你们听听:这等大话,叫人如何敢信!他便妄设罪福,我也不入其彀。大和尚休要烦我,快去善门化些斋饭,先添饱你那愚肠再说罢。

  那胖和尚不愠不恼,手拍大肚道:小僧也不是非讨粥饭不可。只要施主说句闲话,这肚肠也能熨贴。那老丐警觉道:你要我说甚么?那胖和尚道:小僧只想问一人去处。施主如能相告,便救了许多人性命,功果十世难修。那老丐冷笑道:和尚说些甚么?叫化子听不明白。那胖和尚目中陡射异光,盯在他脸上道:施主只说一句,便能免去一场浩劫。你看风云将起,谁人能避疾雨淋身?

  那老丐道:叫化子风吹雨淋,也是常事。和尚想要避雨,趁早回庙里去。贵寺广厦千间,总有你藏身之处。那胖和尚叹道:看来施主果是与佛无缘!小僧心意已到,不打扰了。言罢手敲钵盂,径自去了,口中仍念道: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那老丐望其背影,嘀咕道:怎地这么快便找来了?那青年道:这和尚武功不低。你二人相熟么?那老丐微露惊慌道:秃驴们逮个正着,大事可是不妙!咱俩个快去见他,说不得有一场好斗!撒腿便跑,向南边一条深巷奔来。那青年见他如此慌乱,也不由大起悬心。

  那老丐奔入巷内,三折两转,疾绕不定。直费了一顿饭工夫,方来到一条净街之上。只见街口早被十几名乞丐封了,内里阒静无人。群丐见他奔至,都低呼一声,连连挥手催入。

  那老丐入得巷来,似有些担心,回头道:你见了他时,切莫露出少年人的嘴脸!他自己不消说了,却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张狂。你只拿话恭敬着他,自然百事都好。那青年不吭声,只微微点头。

  行不多远,陡见迎面飞楼插空,层阁高起,巷内豁然开阔。那老丐越过几间华厦,奔街右一座高楼而来。那青年抬头望去,但见此楼重檐飞翘,绣槛雕甍,楼口金辉兽面,彩涣螭头,端的富丽非常,心道:谁人建此宝宇?细看样样违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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