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楼 - [马舸]

第二章 风云暗动意犹狂 [6]

  尚景侯随手一抓,一坛酒便自桌上飞起,缓缓落在几人面前。一老者恐他狂性勃发,闹出事来,忙捧起酒坛道:老朽不敢与魁首作别,权当为您老助兴。仰起头来,喝了半坛。尚景侯道:丐帮尚有豪士,总算不虚此行!接坛在手,将余下的酒喝了。另几人见状,只得取酒回来,与他同饮。

  尚景侯一坛酒落肚,起身笑道:莫提往日恩义重,从此江湖无故人。几位擦亮老目,只看我如何自毙!回到榻前,重着衣冠,便要离去。几名老者大急,忙将他拦住。一老者抱住他大腿,流涕道:魁首这样去了,敝帮可成了甚么?您老一向与帮主最好,总不成为了几句气话,便从此两下撒开罢?另几人也跪地苦求,扯住他不放。

  尚景侯笑道:这又是何苦?原本好聚好散,偏弄得哭哭啼啼,模样难看。抖袖之间,几人皆倒飞而起,落回原处。尚景侯拉了季化南,便要出门。那大汉想要唤他,又觉面上难堪,手起一掌,将香桌拍得粉碎。

  忽听帘外有人笑道:原来真在这里!看来此番冒闯花楼,还不算太荒唐。说话间帘幕挑动,走进两名灰衣老僧,面上笑意浓浓,望向室内之人。此时楼内外戒备森严,这二僧上得楼来,竟不发出半点声响。几名老者一惊之下,随之气沮:原来是这二人到了,难怪众兄弟拦挡不住。

  那大汉见了二僧,忙起身道:不知二位大师驾临,请恕小子无状。说着便要行礼。一黄眉老僧笑道:老衲唐突造访,还请年帮主见谅。不为七侯之事,也不敢在贵宝地乱闯。那大汉脸一红道:小子非敢故意隐瞒,实恐各派闻讯,将对七弟不利。此间楼馆并非敝帮产业,不知大师如何寻到此处?

  那黄眉僧笑道:人言七侯风雅,素以红粉陶情。老衲等来到此地,便听说犯事的老德王府第华美,已做了楚馆秦楼,逆料七侯必在此间。出家人六欲皆淡,虽不怕诗妓舞娃乱性,总是有所不便。若非七侯终日不出,老衲等也不敢冒昧来见。

  那大汉道:大师远来,所为何事?那黄眉僧道:方丈师兄想请七侯回去,有事与他商量。又笑望尚景侯道:多日不见七侯,便做下好大事!那四十几人并非不赦,何苦杀个干净?老衲等听闻此事,可都吓得不轻,只想七侯神技,愈发脱弃宗墙,骇世独高了!

  尚景侯微露歉意道:我不知本寺两位大师也在帐内,当时情急眼乱,未闪念便将二人点倒,以致遇害。首座大师不来,我也要到方丈那里乞罪。请大师回复方丈:我近日必去少林。

  那黄眉僧笑道:七侯金诺,敢不拜领?然路途尚远,恐独往不便,还是老衲等护送为宜。尚景侯道:大师疑我会失信么?那黄眉僧道:七侯这么说,倒辜负了老衲一片愚肠。来时道上便不平静,七侯一人独行,免不得受些骚扰,岂不误了行期?尚景侯笑道:大师视我如囚徒,我也没法争竞,就怕到时不好收场,两下难堪。迈步出了暖阁,迳自下楼去了。众人相继跟出,许多女子也殷勤送客。

  却见楼外早站满了丐帮人众,个个神情沮丧,隐有怒容。不远处悄立十几名僧人,年纪均在五旬开外,眼见尚景侯出了楼口,都遥遥作礼,露出释然之色。

  那大汉与黄眉僧走在最后,悄声道:大师回寺之后,务请大正方丈将他留下。我思之再三,惟有贵寺才能化解这场风波了。那黄眉僧道:年帮主放心。方丈请他回去,便欲担这血海干系。七侯虽狂豪傲物,毕竟与本寺有情;方丈说出话来,他总是要听的。

  二人说话之际,群丐早将尚景侯围住。前时那老丐喝得醉眼迷离,眼见魁首要走,急忙跳上前来,拽住他手臂道:我的爷,您为何要走?难道小的们保您不得么?这些和尚只会偷袭取巧,半点也不济事!总不成您老去寺里做和尚罢?尚景侯笑道:你乐够了么?我托你办事,还不曾赏你。这座花楼不错,便送给你做酒窟罢。取出一叠银票,交给一中年妇女道:你告诉楼主,便说我已将此楼买下。日后众人来耍,务要好生服侍。那女子见数目甚巨,喜得眉花眼笑,连声答应。

  那老丐却哭了起来,抱住他道:爷赏赐甚么,也不如常在大伙身边。叫化子不顾这张老脸,非要把您留下!松了双手,跑到那大汉面前,哀求道:帮主,说好的要留住魁首,为何又让和尚们带了去?他老人家一去难回,可要出大事了!几名老者也跪下身道:请帮主三思。魁首这一去吉凶难料,不如留在本帮为宜。那大汉瞪目道:我与他言词已尽,你们还罗唆甚么!口气极是严厉。尚景侯听了,震臂推开众人,大笑前行。

  季化南也怕师兄出事,忙跑上前道:师兄,我与你同去少林。尚景侯停下脚步,轻拍他肩头道:你好自修练,莫负师伯厚意。再见面时,我与你说些道理。言罢向群僧走去。众僧见他来到,皆合掌问讯,意谨貌恭。

  尚景侯道:烦劳各位大师追踪至此。弟子无行,有累少林清誉。一胖大僧人笑道:又见七侯,喜之不胜!此处不便说话,不如即刻起程,路上好向七侯讨教。尚景侯略做沉吟,说道:也好!我实与叫化子呆腻了,索性陪和尚们沐些春光。这便走他娘的!众僧听他口出秽语,都笑了起来,当下护在左右,径奔巷外走去。两名老僧随后跟来。

  群丐见他真的去了,都眼望那大汉,流露出失望之意。一老者见帮主面色阴沉,忙圆场道:帮主无须烦恼。既然魁首定要离去,也算不得本帮负义。属下说句犯上的话:这世上无论贤愚,均可劝儆;惟天才之士,生来无与比俦,故忠言必不可入。魁首便是这个脾气,凡事都只好由着他。

  那大汉叹道:闻过而不改谓之丧心,讳过而忌言谓之病狂。我观七弟所为,犹非丧心病狂者所能及。但愿少林导以慈航,能化去这场奇劫,不然他身败名裂是小,只怕大好江湖也要毁在其手了!一番话说得众人心烦意乱,无不忧愁。

  众僧出了巷口,穿街过市,直奔西城门而来。那胖大僧人走在最前,眼见路上不少人形迹可疑,暗嘱众僧小心提防。少时出了城门,一径向西走了七八十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那黄眉僧唤众人停下脚步,寻了处避风的所在歇脚,随即来到尚景侯面前,笑道:七侯一路落落寡欢,莫非嫌出家人乏味,方自没情没绪?尚景侯坐在一棵树下,半晌方道:年运久与我义厚情深,我犹以言伤之,不肯借用其力。贵寺何苦为我费心?那黄眉僧道:七侯虽离寺多年,总还是半个少林弟子。我少林因七侯而倍感荣耀,如今七侯有事,焉能置之不理?尚景侯道:我既做下这等丑事,早知情非往昔。贵寺欲将我留在少林,不过是痴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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