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殇 [11]
那老妪见他将周应扬夸到了天上,怒火焚身,声嘶力竭道:你将那老鬼看得好了不起,你可知他当年的丑态?周四冷笑道:我只道女人的宝剑能刺人心胆,却不知一张嘴更比宝剑还利。那老妪直气得浑身乱颤,一时急不择言,脱口道:他当年便是在此骗奸于我,还有假么!周四怒道:周老伯已死了一年多,你为何还要污其名声?那老妪咆哮着:我污他名声?我今日便让你看看他的丑事!抓起周四,转身来到石碑之后。
周四不知她有何名堂,怒道:你要干什么?猛地腾空而起,被那老妪举了起来。那老妪怪笑道:你看看这老鬼在碑上都刻了些什么!周四望向碑身,见上面显是有人用利器刻了数个大字,字深逾寸,字迹却流畅异常,心道:这刻字之人内力怎会如此深厚?他一张脸几乎贴在石碑上,碑上刻了何字,自是看不清楚,当下呼喊道:我离得这么近,怎能看清?那老妪哼了一声,随手将他抛了出去。
周四跌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向石碑望去,只见碑上龙飞凤舞刻了数个大字,写道:如霜、应扬,地久天长。若违此誓,撞碑而亡。
周四看到撞碑而亡四字,脑袋嗡地一声,直欲炸裂。那老妪见他满脸惊怖,仰天笑道:撞碑而亡,撞碑而亡!从地上抓起周四,竟向那石碑撞去
那老妪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恐其暗施诡计,正要吐出掌力,将其毙于当地,猝然间听这少年大声呼叫,倒被吓了一跳,恶声道:死到临头,你还要施什么诡计么?周四见她目露凶光,掌上青筋暴露,忙道:我若是明教之主,你还杀我么?
那老妪冷笑道:刁钻小儿,竟敢用这话唬我!掌上力道又加了三层。周四气息一窒,热血呼地淤在头上,直急得大呼道:我我右面里怀中有有块小牌,你一看便知!那老妪犹豫一下,伸手探入他怀中摸了几把,却掏出一个油布小包,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喝道:这哪里是什么圣牌!随手一抛,将小包丢在地下。
周四急道:那是我在路上时一位老伯伯送给我的,说是我周老伯的遗物。那老妪一怔,脚尖轻轻一勾,将那小包又勾回手中,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老鬼留下了何物?掌上微一用力,将小包外面一层油布震碎,漫不经心地向掌上望去。哪知只看一眼,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忽露出惊讶之情,厉声道:这经书是何人送你的?快如实说来!周四不假思索道:那位老伯蓬头垢面,高高瘦瘦,说话时咬文嚼字,武功却也真高!那老妪冷笑道:必是柳心云那厮。说着将手中之物揣入怀中。
周四于那人赠包之后,便一直将它放入怀内,至于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却不曾理会。这时见那老妪将此物据为己有,心中不舍,急道:你为何抢我东西?那老妪嘿嘿笑道:这东西本就是那老鬼抢来的。说到这里,又皱眉道:柳心云为何将这宝贝交给你?周四气苦道:他说这东西交给我才算物归原主。
那老妪喝道:胡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称原主。略一品味,又觉得里面确有文章,沉吟片刻,忽将手又探入周四怀中摸了起来。陡然间触到一物,一只手插在周四怀里,竟不敢再动。
周四知他已摸到那块小牌,心中大喜,笑呵呵道:你何不取出来看看?那老妪身子颤了一下,脸上如裹寒霜,手臂抖了半天,方将一物从周四怀中掏出,眼光却瞥向一旁,不敢看手中之物。
周四虽头冲下被抵在碑上,也能看出那老妪惊慌的神情,正色道:这块牌是我周老伯亲手交在我手上。萧问道、木逢秋、叶凌烟等人对我都奉若神明。你怎敢如此辱我害我!
那老妪摸到那小牌时,便暗暗掂其轻重,只觉比普通乌金浑铁犹重了三四倍不止,已知必是本教圣牌无疑。这时听周四申斥,突然扑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口中喊道:我的命好苦!我的命好苦啊!
周四头朝下撞在地下,直跌得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冒,不由怒声道:你既知我是何人,为何还敢如此?一语刚出,那老妪哭声戛然而止。
周四恼她言行,厉声道:似你这等心狠手辣的妇人,我见犹恨!周老伯那般顶天立地的人物,又怎会爱你怜你?那老妪本不敢正视周四,听了这话,又现出怨毒之色,抹了把眼泪道:他当年忘恩负义,害我一生孤苦。你师徒二人一个鼻孔出气,都来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
周四笑道:似你这般,若还只算是弱女子,那世上的女中豪杰,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看天下之大,怕也没有男人立足之地了。那老妪知他抢白自己,一时语塞,索性仰面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舞足蹈起来。
周四一路上只见她凶悍无比,何曾想到她还有这套把戏,心想:她在我面前尚且如此刁蛮发泼,周老伯当年又要被她纠缠到什么地步?或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投河跳井的心也有了。他本为周应扬难过,却又想到:我当初怎会为了一个女人愁苦到那般可笑的地步?一时情不能禁,放声大笑。
那老妪正哭得起劲,听周四一笑,哭声立止。周四收住笑声道:你说周老伯忘恩负义,害你孤苦,我倒想听他是怎么个忘恩负义?那老妪本要开口,想了一想,又缄口不言。
实则这老妪亦是明教十大长老之一,姓冷名如霜,年轻时与周应扬同在明教,日久生情,做下了一世的孽缘。这成祖皇陵便是二人初尝禁果之地。周应扬一时情迷心窍,在此留诗一首,以志永不相弃之意。后其荣登教主宝座,一番心思便转到与群雄争霸江湖上去。冷如霜见其对己已失情趣,曾哭闹过数次,终是无济于事,遂由爱生恨,反目为仇。只是周应扬贵为一代明尊,一干教众皆敬之如神,冷如霜虽有恨在心,也不敢将他如何。后周应扬去少林不归,教中生了变故,冷如霜便隐身在扬州城风月场中,见到负心纵欲的王孙公子,便暗暗将其诛却。前时她听陆忆裳说徐娘半老,可还多情等疯话,正触及痛处,便生了杀其之心。无意之中,又听到周四是周应扬的弟子,几十年的旧账涌上心头,便欲让周四代周应扬撞碑而亡,以践前誓。
周四见那老妪低头不语,心道:她虽认我是教主,但我若过于激恼她,说不得她会不顾尊卑,又上前杀我。我且温言说之,令她解开我被封穴道,那时便不惧她。于是和颜悦色道:你既不愿说以前伤心之事,也就罢了。我穴道被封了这么多天,你难道还不给我解开么?那老妪知这少年是再也杀不得了,但若撒手就走,不解其穴,却又有些不敢。明教传到崇祯年间,已历三十多位教主,每代教主在位时,虽对教规皆有增补,但教主令出法随这一条,却是从创教时起便定而不易的。那老妪虽在江湖上胡乱使性,横行惯了,但教主有令,却不敢不听,当下来在周四面前,伸掌拍开他被封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