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章 情殇 [7]

  周四听二人一问一答,心中一阵狂跳:她在洞中已与我共宿一夜,却口口声声说喜欢大哥。她既喜欢大哥,为何又与她师兄抱在一起亲热?莫非果如陆兄所说,天下女子皆是浅薄下贱的么?他阅历不深,于世间善恶真伪本就无从分辨,加之为情所伤,心性已然有变,听了陆忆裳一番偏激之词,自是颇中下怀,不知不觉中,对所爱之人已生了轻视之意。

  便在此时,那女子已换了一身装束,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周四前时神志不清,并未看的真切,这时凝神打量,只见此女宛似宝月祥云一般,别具神采,心道:我以为世间惟她一人能动我心,谁想面前这个女子,也令人如此动魄牵魂。

  陆忆裳知他已生慕艾之心,笑道:此女比你那心上人如何?周四脸上一红,忙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移开。陆忆裳道:你若懂得世上并非只有一个佳人,情之一字,也便看透大半了。但你若懂得天下女子并没甚么不同,那才算真的彻悟!说到这里,又冲那女子道:姑娘秀外慧中,可知世间何物最多?那女子一呆,不知如何回答。陆忆裳嘿嘿笑道:以陆某观之,天下只有漂亮女人与白痴最多。方笑言初听之下,亦不明其意,略一品味,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好!

  陆忆裳心中大乐,乘兴连饮了几杯,又对周四道:须知万事万物,你愈崇敬他它,它便愈神圣,反之你愈蔑视他,它便愈卑贱。女人与白痴,犹为如此。周四听后,目中已露决绝之意,将一小坛酒捧在手中,一口气饮了大半,翻目道:你是说崇敬到了极处,便是迷信么?陆忆裳见他大露异态,倒不知如何答对。

  周四仰头上望,自言自语道:我此刻才知,爱慕任何东西,若到了迷信的地步,那都是一种危险。说着古怪一笑,又冷冷的道:在女人面前,我竟如此愚昧谦卑,那不是太可笑了么?

  陆忆裳见他满脸自嘲,知他终于将心中的女人抛开,忙上前低语道:贤弟既已看破,今夜何不宿在此处?周四心中一动,目光不由瞥向那女子。他虽不通世事,也知这琪瑶楼是甚么所在,眼望那女子玉骨冰肌,状若仙子,一时自惭形秽,连连摇头。

  陆忆裳耳语道:适才我诈称你是我家少主人。那小妞听了,已然对你有意。周四从未想过要无缘无故地与一个女子同床共寝,直羞得面红耳赤,摆手不迭。陆忆裳笑道:那个华山派的小妞不但刺了你一剑,这时说不准更与甚么人倒凤颠鸾,风流快活。贤弟被他捉弄,难道

  周四本不肯依,闻言心头火起:她这般寡廉鲜耻,苦害于我,难道我便不能找别的女人么?想到恨处,牙关紧咬,狠狠地点了点头。

  方笑言从旁见了,叹息道:所谓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今日信矣!陆忆裳哈哈大笑,得意之极。原来他久在情场,知若将一个女子从男人心中彻底赶走,仅靠劝那男子猛醒还远远不够,须得用另一个女子去打动他方可。故虽见周四抛却前情,仍欲撮合他与这风尘女子欢好,以此永绝其情。

  周四见陆忆裳向那女子走去,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这女子神仙似的人儿,怎会将我放在眼中?他本是至情至性之人,但既将情意看淡,也不由心猿意马,患得患失起来。眼见陆忆裳在那女子耳边轻声嘀咕,跟着又将甚么东西塞在她手中,那女子俏脸生晕,似有些犹豫,便想:虽说女子本性轻贱,可总不会到随便卖身的地步。陆兄如此相求,必然无用。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看那女子神情。

  那知过了一会,那女子竟缓步来到他身后,轻声道:既蒙公子错爱,妾愿含羞荐枕,服侍公子。她虽是娇滴滴细声慢语,周四听在耳中,却似当头霹雳:原来世间女子,果如陆兄所言!他听了陆忆裳别有用心的言论,虽将儿女之情看得淡如清水,然内心深处,对女人犹存一丝温情。此刻见那女子轻易答允,心间大痛,顿足道:果是男盗女娼,男盗女娼!霎时只觉一股凉意从脚下直窜向头顶,身子仿佛坠入冰窟,彻骨凄寒。便在这瞬息间,心中那仅剩的一缕温情,已被这股寒意冲得无影无踪,永难再回!

  陆忆裳知今日一番苦心已获全功,暗喜道:此子日后便算纵欲成狂,也已心不关情。依他此时心智武功,不出十年,必是江湖上一大魔头。到那时我依附于他,谁还敢小看陆某?忙上前道:芷君姑娘既然有意,你二人何不到楼上小叙?说着冲那女子使个眼色。那女子会意,轻拉周四衣袖道:公子且随妾去。言罢盈盈一笑,先自出门去了。两旁女子见周四不动,都嘻笑着上前道:我们姑娘都走了,公子怎不跟去?周四见众女子拉拉扯扯,急道:陆兄,这陆忆裳笑道:贤弟只管去寻欢,我与方兄在此等你。周四大急,欲待拒绝时,几个女子已将他拥出门去。

  陆忆裳见周四去了,笑望方笑言道:来时懵懂,去时豁然。方兄可服小弟手段?忽听那老妪冷笑道:只道天下还有几个多情男子,却原来统是一丘之貉!陆忆裳见他几次三番出言不逊,本要当场喝斥,陡见那老妪目射异光,心中一寒:这人是谁?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

  周四被众女子拥搡着上得楼来,心中乱作一团,虽欲挣脱粉阵,但眼见个个生得花羞草妒、燕恨莺衔,倒也没了主意,只得任她们摆布。众女子三绕两绕,将他引到一间屋门外。

  周四不知来到何处,正要出言相问,众女子已嘻笑着将他推入屋中,将屋门锁上。周四一惊,忙回身拽门。只听屋内一人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周四寻声望去,见适才那个绝色女子坐在床头,正双目含情地望着自己,心中又乱跳起来。

  那女子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道:公子请坐。拉周四坐在椅中,又沏了杯香茶,送到他手上,媚声道:妾虽是风月之身,却从不轻易许人。今见公子状貌伟岸,不同凡俗,方允以春宵说到这里,眼见周四低头不语,娇嗔道:公子虽气度沉雄,但既到了妾闺阁之中,又何必这般不苟言笑?

  周四横了她一眼,心想:她这等如花美人,却甘心做此下贱之事,难道不知羞耻么?又想:莫非男盗女娼,本就是生存的手段?

  那女子见他魂不守舍,笑道:妾今日见了公子,公子便似在梦中一般。难道过了这么久,公子还未醒么?她说话之时,周四却一直在想:为盗为娼,既是为了生存,那生存又是为了甚么?实则大凡聪明绝顶之人,脑海中总不免滚过一些谁也无法解答的怪念头。周四虽是年幼,但一夜间笑破情网,便不由自主地生出这人世间最难搞清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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