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殇 [8]
那女子见他目中似罩了一层浓雾,轻声叹道:你既然还是不醒,我便唤你梦郎如何?周四乍听此语,愕然道:孟郎?心头隐隐约约,似想起了甚么。
那女子见他痴痴楞楞,只道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心道:他童子之身,难免懵懂。我且与他欢爱一番,那时他自解风情。当即将外衣褪下,只穿一件低胸袒臂的小袄,娇笑着将周四抱住。
周四猝见那女子贴向怀中,周身一阵软麻。那女子柔声道:梦郎,我好想你。你心中便没有我么?周四软玉在怀,本已乱作一团,只觉有一件极要紧的事在脑海中不住打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及听那女子娇滴滴地呼唤,心头似划过一道电光石火,霎时将一片模糊不清的记忆照得雪亮,大叫一声,将怀中女子推翻在地。那女子本就单薄,直跌得玉骨支离,爬不起身。
只听周四恶声道:原来你在洞中与我亲热,也想着你的孟郎。我好胡涂!那女子见他眉眼凶邪,吓得嘤咛一声,哭了起来。周四低头看了她一眼,切齿道:你卖身为娼,情犹可恕。他无端淫贱,却是可恶!突然一脚踹开房门,向楼下奔去。原来他在洞中与那女子虽有一夜之欢,但其时吸了神土,一干细节早已模糊不清,偏巧这风尘女子此番亵衣相拥,娇声轻唤,与那日洞中情景如出一辙。他仿佛重临其境,一闪念间,竟将那一刻云雨之状尽皆忆起。
此时方陆二人正在楼下饮酒,见周四气极败坏地下来,都是一愣。陆忆裳道:贤弟这么快下来,莫非出了甚么事?周四直楞楞站住,失神道:我再不会为女人流血流泪了。陆忆裳笑道:那是自然。周四也不理他,兀自道:我此时方知,女人非但配不上我的深情,便是我的肉体,也已不配!
陆忆裳听他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来,饶是他自诩风流放浪,也惊得目瞪口呆。直过了半晌,方颤声道:贤贤弟已到这般境界,日后重振少林,中兴明教,那可一语未罢,忽听屋角那老妪怒声道:无知鼠辈,吹甚么大气!明教大业,岂能靠他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
陆忆裳虽知此妇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由气往上撞,厉声道:蠢妇休要放肆!我兄弟乃周应扬亲传弟子。中兴明教不靠他,难道靠你不成!那老妪由座上蹦起,双目一翻道:那老鬼已死了多年,怎会有他这种龟徒?陆忆裳气极反笑道:你若不信,试试便知。
那老妪尖声笑道:不想那老鬼死了多年,还有人借他的臭名声吓唬人。周四听她笑声阴森可怖,心头一凛。忽听啪啪两响,陆忆裳怦然倒地,跟着眼前一花,那老妪鬼影般蹿到身前。周四武功已到颇高境界,但陆忆裳如何中招倒地,却没看得清楚,只觉那老妪奔自己晃来时,左掌遥遥挥了两下,陆忆裳便已仰面摔倒。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海中顿生异念:莫非她是个女鬼!微一迟疑,一只手已长蛇般抓奔其颈。周四只觉阴风袭来,刺得皮肉说不出的难受,忙挥掌相迎,砰地一声,那老妪退开丈余,周四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那老妪脸色变了变,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你这心经上的内力是何人传授!周四与她对了一掌,胸口如万针攒刺,及听她问话时不喘不躁,竟似对自己聚力而发的一掌浑未在意,心下大恐,喘息道:是是我周老伯所授。那老妪目中精光暴射,尖声道:哪个周老伯?周四调息数转,真气已畅,大喝道:便是周应扬!一声既出,直似半空中响个闷雷。方笑言及两旁歌姬听了,一齐捂耳栽倒。那老妪也似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吼吓呆了,直楞楞站住,眼珠也不转动。
周四惧意稍去,正要去扶方陆二人,忽听那老妪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刺耳,似寒夜怪枭啼鸣,更如荒漠独狼哭嚎。周四乍闻其声,激凌凌打个冷战,寒意顿时罩遍全身。
那老妪笑了一会,阴恻恻地道:他现在何处?周四只觉身上卸下一副重担,精神一振,脱口道:他已死了。那老妪目中掠过一丝伤感,只一瞬间,又现出无尽的怨毒,恶狠狠地道:这老鬼必是被少林的贼秃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受尽了一生的恶报才死。好!好!好!一时也辨不出是悲惋愤怒,还是幸灾乐祸。
周四见他神情古怪,壮着胆子道:我周老伯可并没受甚么折磨。那老妪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周四道:我和周老伯在洞中住了二三年,他才死的。那老妪见他不似说假,嘀咕道:原来他死前还在洞里装神弄鬼,过逍遥日子。看来他到死也未将我放在心上。说到后一句时,声如蚊鸣,几不可闻。周四正自诧异,那老妪忽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你不愿与我撞碑而死,我便让你徒儿替你!猝然踏上一步,当胸向周四抓来。
周四适才与她对了一掌,知她掌力有异,不敢硬接,轻轻滑开一步,右手撩向她郄门、间使、内关三穴。此三穴皆是手厥阴心包经上的主穴,若被拂中,半条臂膀立时软麻。那老妪掌到中途,见对方几跟指头灵动之极地点来,居然并不闪避,另一只手忽伸向周四腰间。周四大喜,中、食二指正戳在她郄门、内关两穴上。他当日在万马军中,一指曾连透重甲,戳得那将口喷鲜血,死于非命,这时虽未施全力,但指若着体,内力也会立透骨肉。那知刚触到对方臂上,猛觉似撞入了虚空,浑没半点着力处。
他武功得自木逢秋亲传,最讲隐而不发,发则必中,若一招着于敌身,仍不能致敌死命,自家也是凶险万分。待要闪身疾退,骤感腰间一麻,那老妪左掌已按在他大横、腹结二穴上。只听那老妪狞笑道:老娘这套盈虚大法,盈而似铁,虚而如绵。你可知道厉害了么?
周四穴道被制,真气自然而然地向穴间冲顶。孰料那老妪手上似有魔法,竟将他冲来的数股力道都吸了去。周四心中大骇,待要收束住狂泄不止的内力,哪还能够?突听那老妪大叫一声,松脱手掌,跟着咔地一声,脚下楼板被她踏断几块。
周四骤脱其制,大是惶惑,眼见那老妪一张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地转了几回,更是吃惊。那老妪喘息半晌,神色方复如常,喃喃道:原来那老鬼果真习了易筋经。眼珠转了几转,又道:你内力别有一功,我已制你不住。你走吧!侧过身去,不再理睬周四。
周四看不清她脸色,但听她如此将话,对自己显是十分忌惮,心中一喜,忙向方陆二人走去。及见二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也忘了那老妪仍在身后,俯身便去探陆忆裳鼻息。与此同时,猛觉背后寒意袭来,直奔脑后要害。他暗叫不好,向前疾蹿,虽应变奇快,背上仍着一掌。这一下力道并不强劲,但一丝凉意透入骨髓,立觉一物游动,倏忽间钻入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