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章 情殇 [13]

  周四见众人武艺平常,只当是聚众械斗的百姓,当下站在一旁,冷眼观瞧。只一会工夫,马上已有三人被砍翻在地,余下几人更显势孤。但这几人都甚凶悍,身处险境,竟然全无惧意,挥刀左砍右剁,仍是威势夺人,勇不可挡。

  周四见一匹花骝马上坐了个少年,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纵马舞刀之际,却似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不禁好奇。忽听黑马上一个大汉吼道:豪格,保护你小叔叔冲出去。我在这缠住他们!随听那少年道:九哥,我不走!咱们死也要死在一起。话音未落,只听四下围攻之人骂道:几个鞑子,今日一个也走不了!

  周四见二人危难时真情流露,暗想:他二人看来皆是有情有义之人,就这么死了,确是可惜。忽听那少年失声叫道:九哥,你受伤了?那大汉笑道:不想我纵横疆场十余年,今日竟死在小辈之手。说话间圆睁虎目,大有英雄末路之慨。那少年受了感染,勒马横刀,凄苦一笑道:只是不能与九哥一起射鹿了。二人说话之时,那大汉身上又中两枪,鲜血霎时染红袍襟。

  周四见二人视死如归,心中好生相敬,及见二人血污满身,命在顷刻,忙高声道:各位先住手,我有话说!他小睡之后,精神恢复了许多,这一声断喝直似半空中雷响。众人都忘了厮斗,向他望来。

  一人憨声道:这几人是满洲的鞑子,你难道要助纣为虐么!周四一愣,心道:满洲鞑子是怎么回事?那人见周四犹豫,冲众人道:兄弟们手底下再利落些,尽早拾掇了这几个鞑子!众人齐声应了,重又举起刀枪,向马上几人扑去。

  周四正踌躇着是否该上前相助,突听那少年惊呼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有几人咒骂着往他身上狂扎乱刺。周四大急,叫声:快别下手!箭打一般蹿到几人面前,左腿划圈横扫,将几杆大枪踢飞,右手袍袖一卷,将那少年裹入怀中,脚尖微一点地,倏然纵出几丈开外。这几下兔起鹘落,众人眼前都是一花。定睛看时,只见他怀抱一人,已大袖飘飘地立在圈外。

  一蓝衫大汉上下打量周四,怒声道:你是汉人,怎敢去帮鞑子?周四见马上几个大汉浑身是血,神色却不稍变,更生钦敬,朗声道:这几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我劝各位还是别为难他们。那蓝衫大汉喝道: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是不是将你老子是谁也忘了?

  周四幼小孤苦,本就不知亲生父母是谁,听他一说,凄然道:我本就不知他们是谁,还谈什么忘不忘?他这话本是实情,但众人均错会其意,只道他丧伦灭理,目无君父。

  那蓝衫大汉冷笑道:这么说,你是甘心做鞑子的走狗了?忽将手中大环刀一挥,喊道:将这小儿也一块宰了,兄弟们不要留情!话音未落,已有七八个人向周四扑来。

  周四见几人状如凶神,心中气恼:这些人如此无礼,好没情由!难道劝架之人也该死么?眼见几件兵器均奔自己要害,怒火更盛:我在万马军中,尚杀得尸横遍野,尔等寥寥数人,能奈我何?当下并不闪避,一只手猝然伸出,前拿后带,随抓随抛,顷刻间将七八个人皆掷在数丈之外,人人落地后哼也不哼,显是被他一抓之下,立时毙命。

  众人见他连杀数人,比折断一根枯草还要容易,均吓得毛发直立,眉耸目斜。马上几条大汉虽是久经沙场、悍然不顾的猛士,见了这等狠辣的手段,也不由相顾骇然。

  却听周四道:以前有人曾劝我下手留些情面,后来我在大军中逃得性命,才知他说的不对!说到这里,望定那蓝衫大汉道:你既要杀我,为何还不过来?那蓝衫大汉心下虽惊,人却极是硬朗,怒目道:爷爷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岂惧你这鞑子走狗?明知上前必死,大步迈出,竟无丝毫畏惧。

  周四凝立当地,待蓝衫大汉距己不过丈余,突然迈上一步,左掌闪电般伸出,将他手中大环刀夺了下来。蓝衫大汉并不慌乱,明知斗对方不过,双拳齐出,仍向周四胸口击来。周四冷冷一笑,将怀中少年放在地下,袍袖挥出,打在蓝衫大汉脸上。那蓝衫大汉头上一晕,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脑袋晃了几晃,又扑了上来。周四有意戏耍于他,袍袖二番卷出,搭在蓝衫大汉肩头,运劲向旁一引,蓝衫大汉身不由己地连转几圈,一头栽在地上。众人见状,齐声惊呼:头领,快别和他计较!

  那蓝衫大汉跌得头昏脑胀,人却十分倔强,挣扎几下,又站起身来,双手握拳,一步步走向周四,比适才更是冷傲不驯。周四亦未料他会有这等傲骨,好胜之心陡起,故意要在人前挫其锐气,大袖顷刻间连挥数下。但听啪啪声响,那蓝衫大汉一件袍子被震得碎成数片,转眼之间,魁梧的身躯便裸露在瑟瑟秋风之中。

  众人见了,背后都窜上一股凉意。那蓝衫大汉身子栽了两栽,重重地跪在地上,手抚胸口,急喘不止。原来周四挥袖之际,便在蓝衫大汉心口处轻轻拂了一下,及至收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扫中他膝上穴道。他袖上劲力欲刚则刚,欲柔则柔,皆随心意,一股刚猛力道虽将蓝衫大汉袍服震碎,柔和的劲力却淤滞在他体内,潜深伏陆奥,不露圭角。那蓝衫大汉腿上先是一麻,随觉胸口憋闷,心跳无力。饶是他体健如牛,也不由跪伏在地,喘息不止。

  周四见他神情狼狈,笑道:便算你铜筋铁骨,今日也该服了我吧!那蓝衫大汉一张脸憋得紫红,心中仍是不服,昂首道:你若有种,便杀了爷爷,这般辱我,算什么好汉?周四见他至此仍不告饶,左掌叭地一下,拍在蓝衫大汉后背,说道:你若软语求我,我必取你性命,既不屈服,倒可相饶。右足起处,将蓝衫大汉踢入人群之中。有几人忙伸手将他接住。那蓝衫大汉被他掌拍足踢,穴道已解,胸口憋闷之状亦消。他纵横四方,从未受过如此挫辱,当下推开两旁同伙,怒视周四道:足下今日之赐,我等均已记下。刘国能但有气在,日后定当酬谢!说罢恨恨地望了马上几人一眼,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西奔去。一干同党惊魂未定,哪敢再看周四一眼?皆发足狂奔,鼠窜而去。

  周四眼望众人远去,心想:这蓝衫大汉颇有骨气。我今日辱他,倒是有些不该。正思间,适才被他救下的少年已跑到他身边道:恩公活命之恩,多铎感激不尽。单膝跪倒,便要磕头。马上几条大汉也跳下战马,上前拱手道:恩公大德,铭感五中,不敢言报。说话间虽有感激之意,犹豫一下,终未跪下身来。

  周四于此等虚礼全不介意,搀起那少年道:你叫多铎?这名字可怪得很。那少年嘿嘿一笑,指着旁边一条大汉道:这是我九哥多尔衮。那大汉重又拱手道:若无恩公仗义援手,我等休矣。周四敬他是条好汉,说道:举手之劳,也算不了什么。那少年又指着另一人道:这是我侄儿豪格。那人也上前给周四重又施礼。周四疑道:你们几人的名字怎地都这么古怪?几人见他不解的神色,都大笑起来。

  那少年抓住周四双手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周四道:我叫周四。那少年道:那我便叫你周四哥如何?周四喜道:那当然好!他自入江湖以来,从无一人以兄呼之,听那少年叫得亲热,心中如何不喜?那少年见他答允,喜道:你既是我四哥,可得教我些武艺。他适才见周四武功惊人,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按捺不住,头一件事便要周四传他武艺。周四见他满脸羡艳,心中得意,点头道: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二人年纪均幼,碰在一起,自是投缘,你一言我一语,将旁人都搁在一边。

  旁边大汉见二人聊个没完没了,说道:多铎,咱们出来已久,何不引恩公一同回去?那少年斜了他一眼道:我自是要领四哥一同回去,可现下我二人还没说完呢。那大汉笑道:你二人同乘一匹马,边走边聊便是。那少年点头道:那好吧,不过我和四哥要骑你那匹千里驹。那大汉笑道:好,好!便给你骑。

  那少年拉着周四,走到一匹黑马前,问道:四哥可会骑马?周四道:自是会骑。那少年喜道:我二人骑这匹马,不出片刻,便能将他们落在后面。与周四一同跳上马背,也不等众人上马,便踹蹬扬鞭,向东驰去。

  他二人胯下战马乃是万中选一的良驹,端的是龙背鸟颈,筋健骨挺,此时虽载着两人,仍是四蹄翻飞,奔驰若风。周四在昆明虽夺过明将几匹良驹,但与此马相比,却逊色得多。眼见这马后蹄只在地上微微一撑,便蹿出数丈,直比流星还快,惊道:这马可真是人间宝贝!

  那少年扭回头笑道:此马唤做乌龙兽,乃蒙古喀尔沁王爷贡奉的礼物。四哥若是喜欢,我让九哥送你如何?周四心中欢喜,嘴上却道:这等宝马,他如何舍得?那少年道:你救了大伙性命,他再舍不得,也不能不依。说话之间,那马已奔出二十余里,后面几条大汉早被甩得无影无踪。

  二人一马疾疾向前,少刻转出一片密林。周四纵目望去,赫然见迎面一片山坡下,扎了数十座大寨。各寨依势延绵,足铺开数里,远望旌旗蔽天,戈矛耀日。

  周四前历兵祸,岂不知兵势之威;眼见连营数里,恍似铺天盖地一般,惊道:这这是哪的人马?那少年手指前方,面有得色道:这便是我满洲的八旗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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