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章 情殇 [4]

  陆忆裳忍俊不住,捧腹笑道:方兄一语,将世间浪子尽皆开脱,却将无数情种一笔抹杀了。方笑言叹道:世之浪子,初皆情种,只是情到深处,反不了了之。陆忆裳嘿嘿笑道:只道独我一人玩世不恭,不想方兄也如此戏谑红尘。方笑言黯然道:红紫乱朱,人心不古。方某又何必矫情孤高?

  陆忆裳眼珠一转,道:兄既看破世情,何不随我去琪瑶楼消遣一番?听说此楼新来一女,丰华绝代,颇有慧心。兄乃一代才子,必能动其芳魂。那时你二人采兰赠芍,互表情愫,岂不成一时佳话?方笑言道:一时之欢,不求也罢。陆忆裳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兄若随我去琪瑶楼,我便有法点醒此子。方笑言一呆,随即喜道:我怎忘了陆郎乃此中圣手,诲人有方。

  陆忆裳狡黠一笑,又走到周四身旁道:贤弟若随我去,便知世之女子,皆不足以托付深情。说着扶周四跳上坐骑,自己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打马扬尘,径奔扬州城而来。

  扬州本是四方游客聚集之地,城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众人打马入城,并无人盘问。方笑言回想潼关森严景象,感慨道:淮左名都,真个是玉漏无催,金吾不禁!催马赶上陆忆裳,与之并辔而行。

  周四随在二人马后穿街走巷,眼见三街六市车马不断,人声杂沓,语笑喧阗,家家户户门前,都早早挂上了彩灯,一时宽街大巷亮如白昼,楚馆秦楼美似仙宫,端的是人间富贵之乡,销金蚀玉极处,暗暗惊叹道:我去过不少地方,却没一处能及这里!不住地左顾右盼,片刻之间,便已目不暇接。

  一行人转了半天,来到一条宽街上。方笑言见街两旁都是烟月牌,不禁莞尔。陆忆裳挥鞭指点前面一座高楼道:此便是琪瑶楼。楼分三层,高达数丈,居上饮酒赏月,别有一番韵味。我付白银千两,方将二楼包下。说着引众人来到楼前。方笑言见楼门前高悬两面牌,牌上各写七个大字,写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两分无赖是扬州。点头赞道:倒也不俗。

  众人刚一下马,楼内便迎出几个青衣男子。一男子跑到陆忆裳面前,笑嘻嘻道:唉哟,是陆公子到了。您老快请到楼上就座。陆忆裳道:芷君姑娘可有客人?那男子道:陆公子来了,她还能侍候别人么?陆忆裳笑道:此女生得究竟如何?那男子边引众人进门,边陪笑道:只怕公子见了,魂也要被她勾去。说着便要引众人上楼。

  方笑言吩咐几个伙计在下面吃酒,自己手拉周四,与陆忆裳缓步上楼。几人上得楼来,见上面甚是宽敞,顶梁之上,挂了一碗鸳鸯灯,下面摆了几张犀皮香桌,角上立了一个古铜香炉,炉内喷出缕缕香烟;三面墙壁上挂了几幅名人山水画,陈设素雅,颇为不俗。

  那男子招呼几人落座,转身出门去了。工夫不大,一个老妪送上来果品酒馔,摆在桌上。陆忆裳见这老妪六十多岁年纪,观其面目,依稀能觉出年轻时必是个绝色佳人,笑道:方兄若喜半老徐娘,可问她是否多情?那老妪闻言,双目冷电般在陆忆裳脸上一扫。陆忆裳面对方笑言,却未留意。

  方笑言正要开口,忽见门帘一挑,有七八个艳妆女子走了进来,于是道:徐娘半老,如何能比得上二八佳人?说话间,那几个女子来到近前,给几人道了万福。那老妪迟疑一下,走到西首角落坐下。方、陆二人只顾与众女子说笑,对那老妪浑未在意。

  众女子与方、陆二人调笑几句,跟着轻歌曼舞起来。楼上一时红飞翠舞,玉动珠摇,好不热闹。

  方笑言与陆忆裳饮了数杯,抬头见众女子正目挑心招地向陆忆裳望来,笑道:陆郎销金帐内夜夜试新,软玉屏中时时换旧,近年来定是忙得不亦乐乎吧?陆亿裳饮尽杯中之酒,苦笑道:久困风月,已无兴致。情色之欢,常则无聊。又冲周四道:贤弟情淤何处?不妨说来听听。小兄虽是无行,尚识情踪。周四听他言下有戏亵之意,低头不语。

  方笑言见他一副愁苦之态,说道:愚兄也想知道,是何人使四弟愁肠至此?周四见二人追问,只得吞吞吐吐地对陆忆裳道:你你也见过的。陆忆裳皱眉道:我也见过?想了一想,忽然拍手道:原来是华山派的可人!周四被他点破,胸口一痛,将头垂得更低。

  陆忆裳观其神情,知自己所猜不错,连连点头道:人间绝色,惑世尤物!难怪我弟痴迷。赞了几句,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听方兄之言,说贤弟前时曾受剑伤,可是在华山寻芳时挂彩?说到这里,又摇头道:贤弟如此武功,天下实无几人能望项背。华山派自慕若禅以下皆不足道,那是他心思虽快,一时也猜想不出。

  周四低眉垂首,想到华山上梦魇般的往事,伤口处猛地一痛,不由面带凄色,闷哼了一声。陆忆裳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是那女子所为?一语甫出,周四大叫一声,一头扑在桌上。

  方笑言见他如此悲恸,忙凑在陆忆裳耳边道:陆郎须设法开导他,切不可再令他伤心。

  陆忆裳微微点头,突然手拍桌案,高声道:一剑之威,竟使我弟五内如焚,悲肠寸断。好!好!华山剑法,确是天下无双!话音刚落,屋角那老妪忽然哼了一声,露出鄙夷之情。陆忆裳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四,于那老妪异常举动毫无觉察。

  周四凄入肺腑之际,听陆忆裳有意奚落,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如烟似雾,溅了一地。几名歌姬见了,都吓得停下歌舞,不知所措。

  方笑言大惊失色,正欲起身上前,陆忆裳轻轻按住他肩头,又挥手命众歌姬继续歌舞,跟着道:少年时为女人流些血泪,也算不了什么。热血丰华,本就是人生祭品。周四听此一言,心中一跳:祭品?眼望重又翩翩起舞的女子,心头恍恍惚惚,想起似有什么人说过这话。

  陆忆裳见他露出思虑之状,知自己一番言语已动其心,从怀中取出丝巾,轻轻擦去周四嘴角的血迹,说道:你少年心性,难免盲目钟情。可情为何物,你知道么?周四见他一双朗目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忙低下头去,摇了摇头。陆忆裳笑道:世上最可笑的,便是心虽不懂,却偏要使性认真之人。须知世间万物,唯有你信以为真的东西,才能苦你害你。情之为物,更是如此。周四心口又针扎般疼了一下,暗思:莫非他说得不错?

  方笑言从旁道:陆郎说不懂的偏要认真,若是懂了呢?陆忆裳笑道:愚执者皆是不懂,懂了的又哪会愚执?话犹未了,屋角那老妪突然啊了一声,一脸呆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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