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绝谷 [2]
众军校奔入大营,纷纷从一人马上取下人头,说笑着向南面一座帐篷跑去。周四知几人前去报功请赏,便不跟随,牵马向北面走来。走不多远,忽见前面立了上百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赤身男子,木桩顶端还挂了许多人头。
周四上前观瞧,只见被绑男子个个浑身血污,奄奄一息,只有几人目露残光,向自己望来。周四料众人多是无辜的百姓,这几人却多半是贼人无疑,于是走到一黑脸大汉面前,问道:你是哪营的蟊贼?那黑脸大汉死盯住周四,恶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问老子!
周四笑道:我知你有些硬性,但我问你话时,也不必逞强。那黑脸大汉脖子一挺道:老子逞强惯了,你又能怎样?周四向四下望了一望,见左近并无官军,笑道:我只问你是哪营的兄弟,你说出便是。那黑脸大汉傲然道:老子是八大王营中的混天虎,不幸中了卢象升那狗贼的奸计。你将那厮找来,老子要当面痛骂他一番。
周四目中一亮,问道:这么说你是献贼的手下?那黑脸大汉昂首道:不错,老子正是八大王营中的生死兄弟。周四冷笑道:好个生死兄弟!他既被困在谷中,你为何不与他困兽相抱,一同坐毙?那黑脸大汉哈哈大笑道:我家大王正在汉南纵横,岂能像谷中那些没用的东西,被官军死死围住?周四抓住这大汉衣襟道:你说献贼不在谷中?那黑脸大汉撇嘴道:只有老回回那帮混蛋才会这么笨,我家大王又怎能被陈奇瑜这种货色围住?周四道:你可知谷中是否有闯营人马?那黑脸大汉道:闯营算个簈!老子哪有闲心理会那群兔崽子?
周四冷笑道:这么说,你倒真是盖世的英雄了。那黑脸大汉大嘴一咧,刚要笑出声来,周四掌力微吐,呼地一声,一口鲜血从黑脸大汉口中喷出,跟着七窍中也都窜出一条血线。
旁边几根桩子上的贼人见那黑脸大汉头垂身软,就此不动,都惊得面无人色。周四斜视几人道:你们几个也是献贼的生死兄弟?几人见他面带微笑,更是惶悚,连声道:不,不!我等是闯塌天的手下。周四道:那也是一丘之貉。大步向几人走来。
几人见他笑容不敛,都吓得要哭出声来。周四走到一人面前,手抚其头道:闯塌天与献贼现在一处么?那人体如筛糠,颤声道:是是在一处。他与八大王在汉南一带,还有横天王,盖世王和和左金王也在汉南。周四笑道:天下到底有多少贼王?那人答道:有有声势的共共有十三家七十二营,其其余散营无数。
周四道:这个王那个王,你看我能做什么王?那人只当他是官军,忙道:你你老人家还当什么王?周四怫然不悦,冷笑道:四方小丑,也能称王,我便不能么?右手在桩上用劲一捋,木桩猛地向土中陷入一尺多深。那人绑在桩上,双足入泥逾尺,吓得叫了一声,险些昏了过去。
忽听一人哈哈笑道:看不出你小子手上还有这等蛮力。你叫什么名字?周四转过身来,见背后立了几匹健马,当中一匹马上坐了一人,披袍挂甲,银盔闪亮,是个年轻的军官,便笑道:小的因有些傻力气,父母便给我取个名字,叫撑得天。
那军官道:你力气虽是不小,可这名字起的太没边际。看来你父母也只是乡间的愚夫愚妇。周四笑道:小的也觉这名字起得荒唐,不过天若真塌下来,小的倒想擎它一擎。说着左手抓住木桩,漫不经心地向上一拔,他手上毫不使力,木桩便不动分毫。那几人一怔之下,都捧腹大笑。
周四手拍木桩,微微摇头,也随几人笑了起来。大笑声中,那木桩突然从土中跃出,呼地窜上空中。那贼人被缚在桩上,直吓得魂不附体,不住声地大叫。大桩直飞起两丈多高,才势竭坠地。那贼人大桩压身,哼不几声,便吐血毙命。
这木桩插入地里足有两三尺深,虽然此时泥水满地,根基不固,但仅靠一臂之力便将此桩拔出,也非人力所能,更何况将它掷向半空。几个官军见状,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欲收难收,欲绽难绽,模样古怪至极。
周四笑道:打桩的弟兄们这么偷懒,岂不要放走了贼人?那军官愕然半晌,下马走到周四面前,用力拍了拍他肩头道:撑得天,你这名字起的不错!嗯,真他娘的有两下子!以后你便跟在本将军身边,本将军不会亏待你。周四面带微笑,并不做声。
那军官对几名随从道:你们去集合营中的兄弟,今日又轮到咱这一营执夜了。又拉住周四道:谷中贼人凶残狡诈,我一直担心着了兔崽子们的道儿。今晚执夜,你便护在我身边吧。周四问道:不知峡谷中是哪几营的贼人?那军官道:有汉中当地的几股土贼,有从蜀中窜来的老回回几营人马,听说还有从商雒山中逃至此地的闯营匪贼。周四喜道:果是闯营么?那军官见他喜形于色,疑道:是闯营又如何?周四自知失态,忙掩饰道:听说闯营贼人所掠财物最多,既困在里面,将军你发大财,兄弟们也能得些小利。
那军官去了疑心,捅了周四一下道:你小子倒不贪心。正说间,营中数千兵将已聚集整齐。周四见将士们坐在马上,个个无精打采,松懈散漫,心道:官军有吃有住,尚且如此疲惫,闯营兄弟们一困数日,更不知狼狈到何等地步?只听那军官道:今晚是咱这一营的差使,弟兄们都打起点精神,只要熬过这一夜,回来后本将军自会犒劳大伙。若是放走了贼人,咱可谁也担待不起。他交待几句,见众人士气低落,只得道:等明晨返营,本将军再去总督面前催些钱饷。大伙这便出营吧。队前几人哼哼叽叽地道:那点钱饷,有没有都是一样。兄弟们只盼着贼人在谷中都烂光了,也好发笔小财。
那军官道:兄弟们要发财,便不要怕辛苦。只要再熬上数日,贼人都得臭在里面,到时少不了大伙秤金分银。众人稍露喜色,慢吞吞打马出营。那军官跳上马背,冲周四道:你随在我身边,见了贼人,便把兔崽子们当木桩钉在栈道上。周四翻上马背道:栈道要是太长,怕钉不到头,贼人便剩不了几个了。那军官笑道:谷中贼人有数万之众,钉不到一半,便累死了你。周四一惊,心道:原来里面困了这么多兄弟!
众人出了大营,缓缓向南行来。数千人连骑并辔,泥水飞溅,行不数里,人都是污泥满身,苦不堪言。将士们怨声载道,向南行了十余里,渐渐走入一个谷口。
周四见四面深沟巨壑,地势极为险恶,只有不远处一条窄陡的栈道,蜿蜒通向山谷深处。再向山谷望去,只见群峰环抱如臂,遮天蔽日般裹着一块方圆数里的盆地,盆地四周悬崖利陡,险峭如刀,实是无法攀行。他看了半天,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看来此山只有这条栈道可以出入,闯营兄弟误入其内,怕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