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故旧 [2]
孟如庭闻言,暗暗点头:奉祥处事确有识见。此子为人练达,实是难得的将才,可惜随我混迹草泽,埋没了金实玉质。他已有计较,当下迈上两步,冲周四拱手道:昔日之情,适才已偿。我二人再来比过。这句话模棱两可,听来倒似自家占了上风,适才抽身退开,乃是偿了素日所欠。周四错会其意,反而思入歧途:我前时让他一招,他怎昧心蒙理,反说容让于我?看来大哥非但无情,更是个阴狡无耻的小人。愈想愈怒,不觉恨极而笑。孟如庭见他满脸鄙夷,怨望亦生:我自上得台来,四弟便视如路人,毫不恭敬。难道他自恃技高,便忘了当日孤苦无助之时,孟某一片怜爱之情?想到周四少年时便将仁义视为乌有,更觉得这位结义兄弟不可深交。
周四见如庭眉头深锁,与当年申斥自己时的神情一般无二,厌憎之意更浓,冷笑道:孟兄承让,确是难得。小弟旧情已领,这便得罪了。一言未了,已晃到如庭面前,右手勾曲前伸,直抓如庭脖颈。他有意要挫如庭锐气,手虽曲抓向前,头却高昂向天。众人见他信手抓出,袍襟飘浮而起,仿佛鲲鹏欲飞,直上青云,当真有眼高四海空无人之意,都为如庭担起心来。
应无变见周四这一式势足气壮,意象高远,忙不迭地拍手叫道:教主他老人家这一招有遨游天地、放纵八极之势,确是虚而又玄,超然乎尘埃之外话音未落,忽见周四前臂一折,仿佛疾舟猝遇横流,蓦地变了方向,拿向孟如庭左肩。这一变虽是取巧,但气度恢廓宏远,全无半点尖巧之态。应无变见了,跳脚赞道:原来他老人家尚伏下这等妙招,当真是斗折蛇行,迅转如电!属下愚钝,便不吃不喝地想上一百年,也悟不出这等妙绝人寰的招式。盖天行听他说得虽然肉麻,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觉笑出声来。应无变更来了精神,索性攀上一根高桩,扯开嗓子喊道:兀那大汉!我家教主乃上界天神转世,论文采武功,孔孟老庄、项羽、岳飞、李存孝、张三丰、达摩祖师也不及他。你若识相,早早跪地乞降。他老人家侠义无双,必能饶你小命,最多不过掐断你一条粗腿!众人听他说得热闹,无不大笑。
刘文秀站在队前,冲上喊道:你把这小子说到天上,我要说出几人,他便对付不了。应无变哧溜从桩上滑下,瞪目问道:那是何人?刘文秀嬉皮笑脸地道:这小子对付爷们尚可,对付娘们可未必如大伙说的那么厉害。要是穆桂英、花木兰、杨排风和孙二娘一起脱了裤子与他混战,我看他一定招架不住。话犹未了,满场已笑做一团。应无变自知着道儿,尖声笑道:你小子倒也有些见识。当年我家教主要不是与你娘私通,弄出你时伤了元气,那四个娘们原也算不什么。众人听他说得更加阴损,都乐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身。
众人喧闹之际,孟、周二人已过了数招。周四内力愈催愈急,往往平淡无奇的一招,内中竟附了几种古怪力道,一招既出,以正相应固然不可,以奇相抵又实难测其虚实,真所谓瞻之不见其首,迎之惟恍惟惚。孟如庭越斗越惊,一身内力渐渐涩滞难催,通体极不得劲,对方每出一招,均须全神贯注,以数年苦修的乱缠丝手法方始化解,而周四却好似信手拈来,第二式又继踵而至。孟如庭几番失机,直弄得腰软腿轻,双臂胀麻。身当此时,心下既感羞愧,又觉欢喜:以四弟此时武功,最多五十招上便可打得我一败涂地。事已至此,何不弃了这绵软缠丝,无形无式的手法,尽展我平生所学,与四弟做一场龙争虎斗?如此既报了主公深恩,亦可使四弟神技尽显,慑众扬名。主意一定,忽然后退一步,左掌划圆聚力,右掌如箭离弦,拍向周四胸膛。这一式突兀而起,仿佛平地见山,一改前时隐抑收敛之态。一掌挥出,如野马奔驰不停,异常雄烈。罗营将士初见如庭以柔化力,处在下风,都甚焦急,及见其拍出一掌,激昂骁腾,有万里横行之势,轰地一声,都叫起好来。
周四见如庭拳式大变,劲气弥漫周身,分明是不遗余力,心道:大哥武功之高,江湖上确是罕有。我如几年前与他相遇,可未必是他对手。他若以柔化力,原可撑到五十招上,为何舍弃正法,与我对攻?眼见如庭接连几招,无一不是雄豪奔纵、凌厉至极的杀招,不禁对其人生出一丝鄙夷:大哥武功虽强,终难及我项背,为何不知进退,犹欲逞强?难道他痴心不灭,仍想败我于人前?想到此节,怒气陡生,大力潮水般涌上双臂。他前时与如庭相斗,虽不敢稍有托大,出招时也不过运了五成功力,此际狂情汹涌,一身功力尽发无余。三招一过,如庭连退数步,所过之处,台板尽被踏断。
周四得势不让,始终压住如庭前臂,纠缠不脱。孟如庭如负巨峦,只得曲腿坐身,化解臂上传来的大力。每退一步,脚下台板便断裂数块,直退到南面台角,仍不能摆脱困境。
周四占尽先机,连摧大力,如庭腰酸腿软,渐渐苦撑不住,不由矮下身去。忽听得咔嚓一响,支撑高台的主桩竟被二人力道所摧,从中间断裂。周四觉身子一沉,连忙飘身后跃。孟如庭暗叫侥幸,也向前跃来。他自知必败,更愈长周四威风,大笑道:好四弟,我二人若不分出胜负,谁也休下台去!周四不答,待如庭欺近,挥掌拍向他左肩。他出掌之际,暗藏变化,看似朴朴实实,并非妙手,却于平直中赋蜿蜒曲转之意。常人初看直骨铮铮,殊不留意,近身时又觉空空荡荡,无迹可寻,当真浅而能深,显而能隐,神出鬼没,刁钻之极。
孟如庭早知他掌法自成沟壑,眼见掌来,只道又是沉实深稳的一式,忙提气凝神,出右掌相迎。不料周四掌到中途,忽化而为指,点向如庭手背。凡人较艺,多是避开对方掌臂,攻其中干,似此运指点掌的斗法,既不可能,亦无功用。也是他出掌时雄迈遒劲,颇具假象,又兼算准对方必会举掌来迎。孟如庭料不到他起势不凡的一招,中途竟变得如此不伦不类,虽感意外,倒也不惧,索性任他点向手背,左手趁机抓向周四右肋。
周四眼见如庭并不换式,二指如箭,搠在他掌上。如庭中指,立觉右掌如被刀割,五根指头仿佛已离开了手掌,再也弯曲不得。他身经百战,却从未遇过这等怪事,慌忙向后跃开。举掌看时,全无异状,心下大是惊疑:难道四弟内力大异常人,施于敌身,便能残人躯体?这念头太过匪夷所思,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强忍掌上巨痛,又迈步上前。他初时只想奋力一战,既报汝才之恩,也成周四之名,不意周四猝施神技,惊其虎胆,心中突然乱了起来:四弟已非往日的四弟,倘怀邪技,我必有损,然此时怯阵,必贻笑万众。事已至此,只有舍死相搏,纵使被四弟所伤,也顾及不得了。他一片苦心,不欲人知,微微一笑道:适才一招,出人意料,但太过取巧,终非登峰造极的武学。孟某近年来琢磨出一路掌法,借此良机,正当印证所学。他既将安危置之度外,便思激怒周四,早定胜负。周四闻言,心中有气,左掌突然挥起,拍向如庭前胸。这一掌激怒而发,毫不雕琢,犹如驾风出谷之虎,袍服也跟着飞动起来,如奔如腾,骏迈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