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难上难 相思山外山 [6]
“的确有雨。”金狮怔怔地望着窗外,车外。
“雨下得好大。”
“不大,不信,你可以拉下蒙着的黑巾。”
“到了?”
“未到,但已不远。”金狮回顾沈胜衣。“只要你喜欢,拉下黑巾也无妨。”
“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沈胜衣拉下黑巾,双眼连随就一阵眨动。
还很早,又是下雨天,没有阳光,很快他的眼睛就已能够适应。
窗外果然在下着雨,入眼除了雨水,就是黄叶。
马车冒雨驰在一条小径之上。
小径两旁都是树木。
一径的落叶。
一树的黄叶。
“果然不大。”
“雨点打在树叶之上,听起来难免就觉得大了。”
“嗯。”沈胜衣颔首。
“每年一入秋,这条路就是满目黄叶,我就算忘了时日,一走在这条路上,我就知道,不会是春,不再是夏,是秋!”
“嗯。”
“雨一来,秋的感觉就更浓了。”金狮的目光又转回窗外。“别人也许不知道秋从何来,我却是知道的。”
“秋从何来?”
“秋生黄叶声中雨。”
“人在哪方?”
“人在清溪水上楼。”
人在清溪水上楼。
楼在烟中婀娜,楼在雨中萧瑟。
沈胜衣早已来到这地方,黄昏才进入这小楼。
一来到这地方,金狮就失了踪,只留下两个人在旧房中侍候沈胜衣。
对着这两个人实在比对着金狮好得多了。
这两个人都是年青貌美的女孩子。
沈胜衣却没有理会,他并不是为了这两个女孩子而来。
等了好一会还不见金狮,他索性就倒头睡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
一醒来,小点就送上,然后沐浴,然后更衣。
然后金狮才出现。
然后金狮才领他走出书房,穿过一条花径,进入清溪上的小楼。
这已是黄昏。
雨一直没有停过。
到了黄昏雨下得更大。
雨点落在水面之上,激起了漫天的水烟,组成了一首异样的乐章。
雨水檐前滴下,却成了一道晶莹的珠帘。
人在帘内,目光却在帘外。
歌声?歌声也不知飘向何处。
只道相思苦
相思令人老
几番几思量
还是相思好
歌声之中带着说也说不出的幽怨,挥也挥不掉的哀愁。
还有一缕柔情,无限相思。
金狮进来的时候还是金狮,这下子,仿佛已变了另外的一个人。
一听到这歌声,金狮的目光已痴,神情已痴。
沈胜衣也仿佛在歌声之中,迷失了自己。
金狮停下了脚步的同时,他的脚步亦停下,痴望着临风曼声轻唱,凭栏凄然独立的那人儿。
同样的四句歌词,同样的一曲相思。柔情依然一缕,相思依然无限。
幽怨却更浓,哀愁却更重。
沈胜衣不禁一声叹息。
歌声叹息声,飘向雨中,人缓缓地回过身来,回过头来。
轻盈,婀娜。
腰似柳,袜如钩。
翠袖轻舒玉笱织,湘裙微露金莲瘦。
一静,一动,无一不美,无处不美。
沈胜衣一时间也不知道一双眼应该放在何处。
他到底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感觉,有感情的一个人。
男人!露出来的只是一双手,一双眼,那人儿一身都在淡青色的衣衫之中,一头秀发,一张俏脸,亦用淡青色的轻纱笼着,依稀只见一个淡淡的轮廓。
很美很美的一个轮廓。
就这样一个轮廓,已令人色授魂与,心荡神摇。
要是没有了那袭衣衫,那重轻纱……
那还得了?沈胜衣一直知道所谓天生尤物这个名词,但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尤物。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简直就像个贼一样。
贼有多种。
你应该知道这是说哪一种。
但比起金狮,沈胜衣已经可以算做君子。
你有没有见过真正的狮子?金狮的一双眼正就像狮眼一样睁大。
他躬着身,他偏着头。
他伸长了脖子,一双眼就像是一双手,就像要撕下那人儿面上的轻纱,撕开那人儿胸前的衣掌。
他似已忘记了自己,但突然又仿佛记起。
他面上的肌肉难堪地一阵痉挛,痛苦地将眼移开,将头垂下。
那人儿却没有注意金狮,视线停留在沈胜衣面上,身上。
“这歌儿我每天都唱上千遍万遍,燕子飞去又飞来,桃花谢了又重开,我唱了一年又一年,五年下来我始终未倦未厌。
今日才只听了三遍你便叹息在先,是我的歌声不好,惹你意乱心烦。
还是有人比我唱得更好,更美,更使你留恋?”
她说话的声音同样动听,她的说话简直就已像是一首歌词。
“不是你唱得不好。”沈胜衣又是一声叹息。“只是你这一曲相思惹起我无限相思。”
“相思人何在?”
“相思人远。”
“人远天涯近,怪不得人家说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相思的确比天涯更远。”
“不远。”
“不远?”
“在你不远,天涯不远,相思不远。”
“天涯不远?相思不远?”
“咫尺天涯,天涯又怎会远,咫只相思,相思又怎会远?”
沈胜衣好像还不明白。
“人就在咫尺,人不远,天涯又怎会远,相思又怎会远?”
沈胜衣终于明白,忽然问:“这里是相思深处?”
“相思不可寄,只在寸心中,你若是已在相思,相思深处,也就是你心深处,你怎么还要问相思深处,还要寻相思深处呢?”